STARLING(第4/13页)

咔嗒咔嗒的,老铁的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桌面。

后来,武泽、老铁、八寻三个人开了真寻买来做菜的日本酒喝,真寻泡了袋红茶,贯太郎在玻璃杯里倒上可口可乐。问他要不要喝酒,贯太郎举起可口可乐的瓶子说,“我只喝这个”,不知为什么一脸得意。老铁没用那个阿拉蕾的杯子,武泽悄悄问他原因,老铁说“不好意思”。确实,在这种场合搬出那种杯子,天晓得会被嘲笑成什么样。

“说起来有点那个什么,那个,好像一家人哪。”

贯太郎像是喝糖水都能喝醉,一只手举着玻璃杯,嘿嘿嘿嘿地傻笑。武泽哼了一声,没理他。不过的确,这个世界上,有血缘关系却又形同陌路的人太多太多了,偶尔能有几个陌生人像是亲人一样也不错吧。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真寻和八寻借了贯太郎的扑克,开始在榻榻米上玩二十一点。贯太郎又挥舞着筷子开始收拾桌上剩余的饭菜。老铁刚刚还苦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现在已经躺倒在榻榻米上,张着嘴睡得好像死猪一样。在他肚子上面,鸡冠的眼睛眯成两道缝在睡觉,好像也是吃猫食吃饱了。老铁从来不像是喜欢动物的人,收养鸡冠的时候也很是反对,但不知怎么鸡冠总是喜欢黏着他。真寻一边打牌,一边时不时抬起头张望,看到鸡冠在老铁肚子上睡得正香,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深夜,大家都睡下了。

关了灯的客厅里,武泽听着旁边老铁的鼾声,睁着眼睛眺望昏暗的天花板。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人低语。

“——睡了吗?”

穿着T恤和短裤的真寻站在客厅门口。

“怎么,上厕所吗?”

“不是。贯太郎打鼾的声音太吵,我逃出来了。”

真寻的手指插在头发里乱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可是,没别的地方睡了吧。”

“没关系,这儿就行。”

真寻接下来采取的行动,武泽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她的动作非常自然,简直就像理所当然的一样。

“……喂。”

武泽支起身子,盯着钻到自己被子里的真寻。

“嗯?”

“嗯什么?你干吗啊?”

“在这儿睡觉。不行吗?”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你在想什么呢?”

真寻没回答,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眼睛。

“就算在这儿睡,老铁打鼾也吵啊。”

真寻的头发散发出甜美的气息。武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僵着身子愣了好一阵。在这期间,真寻的呼吸变得缓慢而规律,好像睡着了。武泽把手脚一只只小心翼翼地挪开,静悄悄地移出被子,把真寻的头轻轻抬起,在下面放上枕头。真寻没有动。

武泽在昏暗的客厅里盘腿抱肩坐了五分钟,终于钻进老铁的被子闭上眼睛,但是因为没有枕头,只好又爬起来,叹着气把扔在房间角落里的五公斤铁哑铃塞进垫被下面。

“喂,你妹妹怎么回事?”

吃过早饭,趁着真寻去更衣室开洗衣机的空隙,武泽悄悄问八寻,厨房方向传来老铁指导贯太郎怎么洗碗的声音。

“什么怎么回事?”

八寻盘腿坐在矮桌前面,正在喝餐后的速溶咖啡,她挑起没有描过的眉毛,似乎很不解。

“昨天晚上突然钻进我的被子了。”

昨天夜里,因为老铁的鼾声近在咫尺,武泽差不多一直没睡着。今天早上一大早真寻爬出了旁边的被褥,上了二楼,武泽才终于回到自己的床上,小睡了一会儿——武泽简单介绍了这些经过,八寻“啊”了一声,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难怪昨天夜里没找到她。我醒过一次,看到她不在旁边,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在老武那边啊。”

“什么叫原来是在我这儿……这也太奇怪了吧?不管贯太郎的鼾声再怎么吵,也没有突然钻到我被子里的道理吧?”

虽然武泽苦着脸,但是八寻却好像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大叔控哟,这孩子是。”

大叔控,武泽跟着重复了一句。八寻点头说:“对,大叔控。”

“而且控得很极端。看电视电影什么的时候,那孩子只看大叔主演的。恐怖片啊诸如此类。CD也是只听大叔唱的。”

八寻举了好些具体的“大叔”名字。其中既有演技派,也有偶像派,种类颇为丰富,但果然上了年纪这一点是共通的。

“那孩子偷钱的对象也全是大叔。很难说是不是故意想惹大叔生气,被大叔原谅什么的吧……因为你看,她还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事哪——所以,昨天晚上只是和老武一起睡觉吧?别的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这是肯定的。”

八寻把马克杯举到嘴边,含混地说:“那孩子是想把老武当成自己的父亲。”

“你们的父亲,是什么呀的人?”

“完全不记得长相了,不过不知怎么就是有种非常巨大的印象。记忆当中好像话很少……”

“那和我完全不一样啊。我个子又不高,而且基本上就是靠一张嘴吃饭。”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大概是某种感觉吧。不管怎么说,那孩子对父亲的了解比我还少。父亲走的时候,她到底还是个小毛孩呀。”

八寻放下马克杯,低头望着杯子里微微散出的热气,换了一种语气说:“比起真正的父亲,老武要好太多了呀,我觉得。”

“什么意思?”

咚的一声,八寻把马克杯蹾在桌上。

“我到现在也不能原谅父亲。就因为父亲走了,妈妈才会那么辛苦,到最后还被债主逼死。”

“啊……好像是吧,听说了。”

武泽不禁垂下了头。

“我们和妈妈都相处得不太好。家里没钱,连笑声都没有——我们看到的,永远都是为生活操劳、焦躁、不停叹息、日渐消瘦的女人,没有半点妈妈该有的那种感觉。”

八寻微笑着望向武泽。武泽别过脸抱起胳膊。春天的朝阳从窗户照射进来,洒在矮桌的桌脚上。

“我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基本上就和妈妈不怎么说话了。为什么只有我家这个样子,为什么家里没有爸爸,为什么妈妈的眼神总是那么可怕。我一直都在想这些问题。然后,因为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我只有不说话了。从学校回到家里,直到睡觉的时候为止,我都一直不说话……”

“两个人都是这样吗?你和你妹妹?”

八寻想了想,摇摇头。

“真寻可不一样。那孩子很喜欢笑,和妈妈经常说话。很外向的。”

“因为通常都是妹妹和妈妈更亲的缘故吧。”

年长七岁的姐姐,感觉到自己家的怪异,然而对此无能为力只有放弃,决定一直保持沉默;而妹妹却因为还不懂事,能够做到不想太多,快乐生活。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