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法官(第2/5页)

“说的好,麦肯齐。”她明确表示赞赏。此时的她身体稍稍前倾,语调依然柔和而庄重。“可当他们没有按照你想要的去做,他们做出的选择和你希望不同,或者他们言行粗鲁、寻衅好斗的时候,情况又如何呢?当他们在别人面前令你难堪,你会怎么样?你对他们的爱会因此受到影响吗?”

麦克从容不迫地回答:“真的不会。”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实情,即便凯特有时不信。“我承认这些事确实会影响我的情绪,有时甚至令我尴尬或气恼,但即使他们行为不当,他们依然是我的儿女,他们仍是乔舒或凯特,他们永远是我的孩子。他们确实可能会伤害我的自尊,但不会影响我对他们的爱。”

她往后一靠,笑了。“麦肯齐,你表达真爱的方式很明智。那么夺人都相信爱会增长,但随着认识的增长,爱自然要扩大容量。麦肯齐,你爱你的孩子们,心怀对他们深切的了解和非凡,真实的关爱。”

她的赞扬让他有些腼腆。他盯着地面。“哦,谢谢,不过我和许多人一样做不到这个。我的爱多数时候倾向于附带着很多先决条件。”

“但这是一个开端,不是吗?麦肯齐。你并未超越你作为父亲的局限,只有上帝和你一起做才行,上帝把你的爱带上正轨。现在你爱孩子的方式,与天父爱孩子的方式大为相同。”

麦克听着听着,下巴不自觉地绷紧,感觉怒气再次开始上涌。本该使他感到安心的赞扬之辞,此时听来更像一剂苦药,令他无法下咽。他试着放松以掩饰情绪,但一接触她的目光,他明白为时已晚。

“嗯……”她若有所思地说,“麦肯齐,我的生命话惹你不安了?”此时她凝视的目光令他不安。他又赤身裸体的感觉。

仍是沉默。麦克竭力保持镇定。他隐隐听见,母亲的忠告在耳畔回响:“要是你没什么中听的话要说,最好什么都别说。”

“哦……不,真的没什么。”

“麦肯齐,”她提示道,“这个时候你母亲的经验可不一定管用。这时要的是坦诚和忠实。你不相信天父非常爱他的孩子们,对不对?你并不真心相信上帝是至善,对不对?”

“梅西是他的孩子吗?”麦克追问。

“当然!”她回答。

“那我得说!”他站起身,不假思索,“我不相信上帝非常爱他所有的孩子!”

他说出来了,他的指控此时在大厅四周的墙壁(不管那是什么墙壁)之间回荡。愤怒的他正要发作的档口,那位女子依然保持平静,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缓缓地从高背椅中站起,无声无息地将身子朝后挪了挪,示意他过去。“你为何不坐到这儿?”

“那就是坦诚惹的祸,烤炙人的椅子?”他嘲讽地嘟哝道,没有动步,只是用目光回敬她。

“麦肯齐。”她仍旧站在那把椅子的后面,“刚才我开始说到今天你为何在这里。你在这里,不仅是因为你的孩子,也是为了审判。”

当这些话在大厅里回荡,恐慌潮起潮落,在麦克内心起伏,他慢慢跌坐在椅子里。种种回忆掠过心头,活像老鼠面对上涨的洪水纷纷窜逃,他顿时感觉自己有罪。他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想在往事情景再现和情感的猛攻中找到某种平衡。他个人的缺陷赫然显现,他几乎可以听到内心的隐秘处有一个声音在吟诵曾犯下的罪过目录。随着这个目录越列越长,他的恐惧不断加深。他无可申辩。他知道灾祸临头。

“麦肯齐……”她刚要说就被打断。

“现在我明白了。我死了,对不对?这就是我能见到耶稣和‘老爹’的原因,因为我已经死了。”他身子往后靠,抬头朝着黑暗望去,胃里一阵不适,“我简直不能相信!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望望那位耐心看他的女子。“我死了多长时间了?”他问。

“麦肯齐,”她说,“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可你还没在你的世界里安眠长睡呢,我想你是误会……”

麦克再次打断了她,“我没死?”此时他心怀疑虑,有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还活着?可我想你刚才说了,我来这里是为了审判?”

“我说了。”她确认,脸上却现出兴味十足的表情,“可是。麦肯齐……”

“审判?我没死就要接受审判?”他第三次打断她。他琢磨着听到的话,怒气替代了恐慌。“这看起来太不公平了!”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已在失控。“别人也是这样,我的意思是,人还没有死就接受审判吗?我要是改了呢?我要是在余生中改好了呢?要是我后悔了呢?那又会怎样?”

“麦肯齐,你有什么药悔改的?”她问道,对他的发作并不惊慌。

麦克慢慢坐回去。他低头看着平滑的地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他咕哝道,“我思绪乱糟糟的,是不是?”他抬起头。

“是,你是够乱的。”她报以微笑。“麦肯齐,你就是一堆可怕的混乱,不过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表示后悔,至少不是你理解的那样。麦肯齐,你来这里不是来接受审判……”

“可是,”他又插话,“我想你说过我……”

“来这里是为了审判?”帮他说完这话,她依然保持着冷静和温和,犹如夏日里的一阵微风。“我是说过。但你不是这里的被告。”

麦克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话让他放下心来。

“你要做的是——法官!”

当他领会她话中的意思时,胃里又是一紧。最终,他把目光落到椅子上。“什么?我?还是免了吧。”他顿了一下,又说:“我没有能力当法官。”

“啊,这可不对。”回答很快,带有一丝顽皮的嘲弄,“即便你跟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你也已经变得非常睿智。再说,在你的一生中已经评判了许多事物。你曾评判别人的行为,甚至动机,就好像你已设法了解到了真相。你评判皮肤的颜色、肢体语言与身体的气味。你曾评判历史和关系。你甚至按照自己的审美观念评判某人一生的价值。人人都说你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

麦克感觉脸发烫。他必须承认,自己一生确实一直在评判这评判那。但别人都是这样,不是吗?谁不是凭一时印象就对别人匆忙下结论?又是它在作怪——以自我为中心的视角,他以这样的视角来看待整个世界。

“告诉我,”她问道,“要是你不介意,你的评判是基于何种标准?”

麦克抬头,想与她的目光相遇,却发现一旦他直视她的时候,他的思绪就摇摆不定。一旦凝视她的眼睛,想保持连贯而符合逻辑的思路似乎根本不太可能。他只好移开目光,去看角落的黑暗,希望以此能使思绪集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