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死者的母亲

林琪没有姐妹。

乔纳的这句话不时回荡莫兰的耳边,虽然户籍资料已确认无疑地经证明了她的话,但莫兰知道这个城市有不少没有户口的黑人,电视和报纸关于此类人的报道从来就没有断过。

她想起乔纳给的资料中有林琪的地址,于是决定亲自去走一趟。

林琪住在一条弯弯扭扭的老式小弄堂里,门牌号都已经模糊不清,莫兰问了不少人才找到她的家。她来到林琪的门口,发现有个女人正在打扫卫生。

“你是……”她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莫兰,她大约50出头,身材臃肿,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工人服,手臂上戴着袖套。

“我是林琪的朋友。您是……”

“她的母亲。”她用刻板的普通话回答道。

这么说,她就是韩音。

“听说了林琪的事,我很为她难过,我们是好朋友。”

“哦。”韩音木讷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莫兰的说法,但并没有请她进屋,其实房门大开,莫兰已经对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废旧杂志和女性的衣服。韩音正把一些书和杂志捆扎在一起放在门口,这些东西她大概是准备扔掉。女儿才死了不过两三天就扔掉她的遗物,是不是太快了点,莫兰暗自嘀咕。

“这些书都是林琪的?”莫兰指着门口的那堆书和杂志问道。

“是啊。”韩音冷淡地点了点头。

本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应该悲痛欲绝才对,但莫兰没有从韩音的脸上看出半点悲伤的表情。这倒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林琪以前的朋友,我可以看看这些东西吗?”莫兰问道。

“你看吧,这些都不要了。”

“不要了?”莫兰从那堆杂志里翻出一本旧的照相簿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林琪小时候的照片。

“可是这些照片都是林琪的。”莫兰想提醒这位麻木不仁的母亲。

“我那里也有。”韩音平静地说。

“请问您是……”虽然一开始已经介绍过,但莫兰忍不住再次问道。

“她的母亲。”她再次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回答。

的确是韩音,但她为什么要用普通话回答,莫兰觉得别扭极了。

“还有别的东西吗?”

“有,在里面。”

“那么,这些东西是否可以给我?”看情形,韩音大概不会拒绝她接下来的请求。

果然,她答得异常痛快。

“你要出钱买的话,就可以。”她说。

莫兰从林琪的住处共搬回来3箱杂物,当乔纳知道客厅里这些破破烂烂的纸板箱都是从林琪家搬来时,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好你老妈不在,要不然她一定气得半死。”乔纳说。莫兰的母亲有洁癖,目前正在法国跟莫兰开中医诊所的父亲团聚。

“那就别告诉她。”莫兰打开箱子开始兴致勃勃地瞧着自己的战利品。

“这些玩意儿是谁给你的?”

“林琪的母亲韩音。”莫兰答道。

“怪了!她怎么会让你把它们带走?”乔纳抓了抓头发。

“我出钱买的,10块钱一箱。”莫兰得意洋洋。

“神经病,只有你才会花30块钱买这些破烂!”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出卖女儿的遗物呢?林琪才不过只有死了几天而已,她就站在门口跟我讨价还价一心想卖掉她留下的所有东西,她才不关心我是否真的是林琪的老朋友呢,开价15块一箱,我还价5元,最后我们两个纠缠了十多分钟才最后以10块钱一箱成交。”莫兰回想起韩音那张象是被浆糊粘得硬邦邦的脸,不禁打了个寒噤,“我想她们母女倆的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高竞昨天去找过她。她有没有跟你提起?”

“她说警察拿走了一些东西。她说话的表情好像是在为没有把那些东西一起卖给我感到遗憾。”莫兰确实这样觉得。

“你们还谈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那里讨价还价而已,她正在打扫房间,林琪的房间象个狗窝,她根本没有心情跟我说话,我们就站在门口说了几句。她对女儿的生活一无所知,她们不住在一起,她说自己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林琪,其实我看还不止半年,如果她知道什么,嘴巴也紧得出奇,高竞别想掏到任何东西。”

“她长得跟林琪象吗?”

“不象,她比林琪长得丑多了,但话说回来,难看的母亲生出标致的女儿也很多。”

“她有没有哭?”

“哭?哪儿的话?我怀疑她的泪腺早就被摘除了。”莫兰禁不住尖刻地评论道。

“流眼泪也不一定能代表她很悲伤。”

“可她一点真的都不悲伤,一点也不。”莫兰加重语气说道,“按照你给我的户籍资料,林琪的父亲林国栋是在1985年去世的,也就是说,林琪1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死了。她是由韩音独自带大的,韩音后来没有再婚,所以她们应该是相依为命的母女,但是她们的关系却冷漠到这种地步,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你别忘了林琪还有个哥哥,她老妈很可能重男轻女。”

“还有一点,”莫兰从乔纳给她的文件袋里抽出林琪的户籍复印件,“林国栋出生于1940年,而韩音出生于1960年,他们两个之间足足差了20岁,1982年他们结婚时,韩音不过是个22岁的年轻姑娘,而林过栋已经是个42岁的中年人了,而且他还结过一次婚,当时正病退在家。你不觉得奇怪吗?韩音又不是嫁不出去,她为什么要嫁给他?”

“林琪有没有养猫?”乔纳打岔问道。

“我没看到。”莫兰摇了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为什么要嫁给他?”

“发神经呗,或者是因为一时冲动,也可能林老汉在‘那方面’很厉害吧,”乔纳歪着嘴奸笑道,“反正总有让她投怀送抱的理由。”

“别逗了,她看上去根本不是那种会被爱情或是性打动的女人,倒更象是买卖婚姻的女主角,不过做买卖的是她自己。她看上去很有主见。”

“户籍资料里有那么多内容吗?”乔纳怀疑地看着她。

“我让我在民政局工作的朋友帮忙查了他们的结婚记录。”莫兰坦言。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如今老夫少妻正常得很。”

“如今是没什么了不起,但在1982年,连自愿同居都会被抓起来的年代,年轻女孩嫁给病怏怏的半老头是会遭人非议的。所以,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她不会嫁给他,因为她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莫兰顿了一顿才说,“我想她跟那个男人之间一定有一桩交易。”

“交易?”

“她不得不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