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莫洛克的信徒 Chapter 4 博物馆里的教育(第6/8页)

他什么也不说,这让我毫无头绪,只有跟着他走。终于,我们在有警察把守的一个房间前停下来。哈里跟守卫到一边儿说了点儿什么,那守卫看看我,点点头,然后让我们去到最里边的一个单间。“就是这儿了,”守卫说,“祝你们愉快。”他朝房间里的人点点头,又瞥了我一眼,走开了,只留下哈里和我继续我们那让人不舒服的沉默。

哈里一点儿也没有先打破沉默的意思。他转头看着牢房,里面那个面孔苍白的物体动了动,站了起来,来到铁栅栏前。“噢,是哈里警官啊!”那人愉快地说,“你好啊,哈里?你路过来看我真让我高兴。”

“嘿,卡尔。”哈里说。终于他转向我:“这是卡尔,德克斯特。”

“多精神的小伙子啊,德克斯特,”卡尔说,“见到你很高兴。”

卡尔的目光明亮而空洞,但我透过它们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我心里猛地一抽,想从那藏在铁栅栏后面巨大而凶猛的东西前逃走。他本人并不壮硕,样子也不凶恶,甚至看上去和蔼可亲,金发梳理得很整齐,个子中等,但他身上有种气质让我非常不安。

“他们是昨天把卡尔带来的,”哈里说,“他杀了十一个人。”

“嗯,好了,”卡尔谦虚地说,“差不多。”

监狱外边,闪电撕破天空,雨下了起来。我满怀兴致地看着卡尔,现在我知道是什么让我的黑夜行者不安了。我们是刚刚起航,而这家伙已经到了彼岸并折返了。十一个啊,差不多。我第一次体会到我庞斯中学的同学们面对全美橄榄球联赛四分卫球员时是什么心情。

“卡尔很享受杀人,”哈里直截了当地说,“对吧,卡尔?”

“它让我生活充实。”卡尔快活地说。

“直到被我们逮住。”哈里生硬地说。

“啊,好吧,是这么说。”他耸耸肩,冲哈里特假地笑了一下,“不然才好玩儿呢。”

“你粗心了。”哈里说。

“是啊,”卡尔说,“我怎么知道警察这么仔细?”

“你怎么干的?”我脱口而出。

“这不难。”卡尔说。

“不是,我是说具体怎么干?”

卡尔探究地看着我,我好像听见他眼中闪过的黑影在咕嘟咕嘟地发出声音。有一阵儿我们互相凝视,整个世界充满了两个捕猎者在一具无助弱小的猎物旁会面时发出的黑暗声响。“好吧,”卡尔最后说,“这是真的吗?”我开始退缩,他转向哈里:“拿我当活教具,是吧,警官?把你的孩子吓到正确而狭窄的路上去做个好人?”

哈里看着他,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

“好吧,我得告诉你这条路有去无回,可怜的亲爱的哈里。当你走上这条路,你就到死也别想回头,它甚至比死还久远,你、我以及这个可爱的孩子都无能为力。”

“除了一点。”哈里说。

“是吗?”卡尔说。这会儿好似有一团乌云升起,在他身边缭绕,他微笑时乌云遮住了他的牙齿,又朝着哈里和我弥漫过来。“那是什么呢?祷告?”

“别被逮住。”哈里说。

有一刹那,乌云凝固,然后慢慢退却直至消散。“噢,天哪,”卡尔说,“我真希望自己还记得怎么大笑。”他慢慢地摇着头,“你是认真的,是吧?噢,天哪。你是个多棒的老爸呀,哈里警官。”说完他朝我们展颜一笑。

哈里转过头,用冰冷的蓝眼睛看着我。

“他被逮住了,”哈里说,“因为他不懂自己的门道。这下他得坐上电椅,因为他也不懂警察的门道。因为,”哈里声音平稳,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没受过训练。”

我看着卡尔,他正透过粗铁栏用他那贼亮无比又死寂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们。别被逮住。我又看看哈里。“我懂了。”我说。

我的确懂了。

我的青春叛逆期就此画上句号。

很多年后,很多充斥着切割乐趣而又逍遥法外的光辉岁月之后的此刻,我完全明白哈里带我去见卡尔是多么高妙的一招儿。我从来不期待能跟他媲美——毕竟哈里做事儿是出于感情,而我没有感情,但我可以学他的样子,把科迪和阿斯特按规矩养育成人。我也会赌一下,就像哈里那样。

他们跟上来了吗?

他们跟上来了。

博物馆里挤满了寻求知识或洗手间的人民群众。大多数观众在两到十岁之间,基本上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大人陪同。他们好像一大群色彩鲜艳的鹦鹉在展品间游来荡去,并发出喧闹的声响。起码有三种语言在被使用着,但听上去都一样。儿童的语言不分国界。

科迪和阿斯特看起来有点儿被拥挤的情形吓着了,紧紧地跟着我。这和他们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探险精神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很满意。我抓住时机,把他们引到比拉鱼22的展柜前。

“它们看上去怎么样?”我问他俩。

“真难看。”科迪柔声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比拉鱼那一嘴大牙。

“这就是比拉鱼。”阿斯特说,“它们能吃掉一整头牛。”

“游泳的时候要是看见比拉鱼该怎么做?”我问他们。

“杀死它们。”科迪说。

“杀不过来,”阿斯特说,“你得逃跑,别靠近它们。”

“所以每当看见这些难看的鱼,你们要么想杀死它们,要么想逃走,是吗?”

他俩点点头。

“如果这些鱼和人一样聪明,它们会怎么做呢?”

“化装。”阿斯特咯咯地笑着说。

“对了。”我说,就连科迪也笑了,“你们推荐什么样的伪装呢?假发还是胡子?”

“德克斯特,”阿斯特说,“它们是鱼,鱼才不长胡子呢。”

“噢,”我说,“所以它们还是希望自己看上去像鱼?”

“当然了。”她说,好像我是个白痴。

“像什么样的鱼?”我说,“大鱼吗?比如鲨鱼?”

“普通的。”科迪说。他姐姐看看他,然后点点头。

“不管什么,只要在那个地方有很多很多的鱼,”她说,“装成普通的鱼,不会把它们要吃的鱼吓走。”

“啊哈。”我说。

他俩沉默地看着鱼。过了一会儿,科迪明白过来,皱起眉头看着我,我鼓励地冲他微笑。他低声向阿斯特耳语了几句,阿斯特看上去吃了一惊。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噢。”她说。

“是啊,”我说,“噢。”

她看看科迪,科迪再次观察着比拉鱼,转过头看他姐姐。他们又是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听之任之,直到他们再次抬起头看我。“我们能从比拉鱼身上学到什么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