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2页)

冯警长走到黑明威旁边击球,悄声说道:“你姐出事了。”

黑明威装模作样地拿起另一根球杆,走到警长身边准备击球:“出什么事了?”

冯警长击完一球:“暴露了。”

黑明威趴在桌子上瞄准黑球:“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一边打球,一边小声交流着。

“她跟我打电话说的。”

“我怎么没接到她电话?”

“她怀疑你的电话被窃听了。”

“我也暴露了?”

“没事。”警长说,“她是担心,因为你们最近接触比较多。我已经盯你一天多了,看你有没有尾巴。”

“有吗?”

“没有。有了我就不会跟你接头了。”

“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那怎么行,”黑明威说,“电台联络的频率表什么的都在她手上,她从来都是随身带的,万一有事要联络怎么办。”

“这说明她一定还会找你的。”冯警长说,“这两天你最好别出门,在房间待着,她可能随时会来找你。”

果然,下午姜姐就来找黑明威,当时黑明威正心不在焉地在练习发报,猛然听有人敲门,连忙藏好发报机,起身去开门,看见一位包着大红头巾的孕妇立在门前,让他很是疑惑。

“太太,有什么可以效劳?”

“怎么?”孕妇推开门闯进来,指指肚皮道,“什么眼力嘛,塞个枕头就不认识了。”

孕妇就是姜姐,化装术真是不赖,当烧火老妈子像老妈子,当孕妇像孕妇。这不仅是穿扮的问题,更是心理和演技的问题。毕竟是茌上海受特高课专业训练过的,科班生啊,就是不一样,有两手。

黑明威左看右看,忍俊不禁,上来想扯掉她的头巾,“这什么玩意,一下把个大美人搞得像个丑八怪。”姜姐连退两步,说:“别,我这身装扮可是花了不少工夫弄的。”她不想久留,当即打开拎包,取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喏,这是电台联络表和密表本,龙王让我交给你,今后我不便再来了。”

“这怎么行?这儿还离不开你的嘛。”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姜姐上来大方地拍拍他的脸蛋,黑明威脸刷地红了,姜姐见了,嬉笑道,“你很可爱的,可惜我们没缘分。你是记者该知道,我们的汪大主席已经跑到越南,宣布要与日本合作组建新政府,所以最近这边风声很紧,你要多加小心。”

“你真的不来了?”黑明威手足无措。

“没办法,我已经暴露,不能再出来活动了。”

“可我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密码呢。”

“怎么不知道,我不都跟你说了。”

“说是说了,可我还没有用过。”

“你会用的,很简单的,就跟用字典差不了多少。”说罢,姜姐连一个“再见”都没说便干脆地掉头走了,让黑明威措手不及,一时愣在那儿。后来想追出门去时,她已在外面关住门,匆匆地走了。黑明威打开门,追出去,只听到一声比一声紧凑的鞋跟声,透出离去的决然。

罴明威站在那儿想,她要去哪里?我还能见到她吗?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想跟她在一起。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女性有这种想法,以前他对女人总是有种莫名的畏惧和抗拒:他的母亲还在他的心里!他是个不幸的儿子,母亲给他植入了对女人如对老虎的畏惧心理。他也成了姜姐唯一同事又没有同床的男人。不过,以他此刻的心理推测,如果再给他们一段相处的时间,也许他们会有同床的一天的。这么说,他们确实是没缘分啊。

一个礼拜后,海塞斯声势浩大地走了。

确实是声势浩大,香港的报纸登了,美国的电台播了,以致在蛾眉山上的陈家鹄都可能知道了——事实上不知道,因为寺院里没有收音机。因为消息不慎走漏,所以海塞斯走的那天,金处长派了一个排的兵力护送去机场,排场比杜先生出门还大。排场再大,陆从骏还是提心吊胆,到了香港,又有一群人接,一群人送,都是陆从骏亲自出面安排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海塞斯顺利回了国。有好事者在纽约第五大道上还给他拍了照,登在香港的报纸上,另有人在美国的电台上也说了,对国民政府深表遗憾的表面下极尽挖苦和嘲笑。

不管你怀什么心,说什么,只要人安全回了美国,杜先生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但话说回来,连一个人走的消息都按不住,说明什么?陆从骏,你黑室的内贼没除尽啊。这一天,杜先生又把陆从骏叫到办公室,说的就是这个话题。

杜先生说:“黑室成立至今,成绩斐然,但厄运也不少,各路特务围着我们转,就想把我们灭了。树大招风,树大更要抗风!杨处长是被一颗八百米外的子弹射杀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身边的特务不是三脚猫,不是几个小喽哕。教授走是绝密又绝密的消息,外界又怎么会知道?难道你觉得是这敌人掐指算卦算出来的?”

“当然不是。”

杜先生狠狠地瞪他一眼,“陆从骏,我早对你说过,你那里面不干净,你要打扫卫生,彻彻底底地打扫。这次算你运气好,教授路上没有出事,否则你的脑袋已经是我的啦。”

陆从骏埋着头听训,一声不吭。

杜先生接着说:“陆从骏,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当前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为了配合汪贼的降日计划,最近鬼子从水上、路上、空中,海陆空三条线源源不断地输送特务进来,潜伏在我们身边,加上汪贼留下的余孽死党,我们是身处雷阵啊!你必须要有高度的警惕性,你们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价值千金的,都是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陆从骏就已经做好挨骂受罚的准备,也许是准备充分吧,他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局促和不安。甚至,在杜先生看来,他为部下今天的泰然、为他宠辱不惊的气度、为他目光里引而不发的那种力量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好像他的威严已经被剥夺。当陆从骏意识到这点后,为了掩饰内心的平静,也是为了还给首座一份威严,他使劲想起远在峨眉山上与生死做搏斗的陈家鹄,想起自己眼下干的坏事败露后可能得到的灭顶之灾,想起杨处长的死,想起海塞斯工作上的困境……全是一堆闹心事,想着,想着,他眼睛泛红了,声音发颤了,拿烟的手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