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噢,那个呀,”她说,“在塔尔加斯路,没错。不过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房子被卖掉了,是吗?”

“没有,”她忿忿地说,“因为该死的范克特不让卖。为了泄私愤,因为他从来不用那房子。房子就那么杵在那儿,对谁都没用,慢慢地腐烂。”

斯特莱克背靠在售票机旁边的墙上,眼睛盯着蛛网形框架支撑的圆形天花板。这就是在状态不佳时接客户的后果,他又一次对自己说。他应该问问他们是否拥有什么财产并核实一下。

“奎因夫人,有没有人去看过你丈夫是否在那儿?”

她发出一声嗤笑。

“他不会去那儿的!”她说,好像斯特莱克说她丈夫藏在白金汉宫,“他讨厌那房子,从来都不肯靠近它!而且,我认为里面连家具什么的都没有。”

“你有钥匙吗?”

“不知道。可是欧文绝不会去那儿的!他有许多年不往那儿去了。那地方太可怕,不是人待的地方,破旧,空荡荡。”

“麻烦你找一下钥匙——”

“我不可能跑到塔尔加斯路去,还要照顾奥兰多呢!”她说,不出斯特莱克所料,“而且,我告诉你,他绝不会——”

“我可以现在过去,”斯特莱克说,“如果你能找到钥匙,我上门来取,然后过去查看一下。只是为了确保到处都找过了。”

“嗯嗯,可是——今天是星期天呀。”她说,显得有点吃惊。

“我知道。你觉得你能找到钥匙吗?”

“那好吧,”她停顿一下说,“可是,”最后她的情绪又爆发了一下,“他不会去那儿的!”

斯特莱克坐上地铁,换了一次车前往西邦尔公园,然后他竖起衣领抵挡寒冷刺骨的雨水,大步朝利奥诺拉第一次见面时草草留给他的那个地址走去。

这又是伦敦的一个奇怪地段,百万富翁和工人阶级家庭相距一步之遥。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十多年。雨水冲刷过的景物像是一幅奇异的透视画:安静的、没有特征的门廊后面,是新崭崭的公寓楼,新的奢华,旧的舒适。

奎因家在南条路,一条安静的小巷,竖立着一些小小的砖房,从一家名叫冰冻爱斯基摩人的白墙酒吧走过去很近。斯特莱克浑身又冷又湿,一边走,一边抬头眯眼打量头顶上的那块牌子;上面画着一个快乐的因纽特人在捕鱼洞旁休息,背对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奎因家的门漆成淤泥般的绿色,油漆已经剥落。房子的正面一副破败的样子,大门只剩下一个铰链。斯特莱克摁响门铃时,想起奎因对舒适的酒店套房的偏爱,不由对这个失踪的男人又多了几分厌恶。

“你来得够快的,”利奥诺拉打开门,生硬地招呼道,“进来吧。”

斯特莱克跟着她走过一道昏暗、狭窄的走廊。左边一扇微开的门显然通向欧文·奎因的书房,书房里看上去乱糟糟的,很邋遢。抽屉都敞开着,一台旧的电动打字机斜放在书桌上。斯特莱克可以想象,奎因在对伊丽莎白·塔塞尔的恼怒中,把书页从打字机上扯走的情形。

“钥匙找到了吗?”斯特莱克问利奥诺拉,他们走进门厅尽头那间昏暗的、一股隔夜饭气味的厨房。厨房用具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斯特莱克觉得,他的琼舅妈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拥有一台完全一样的深褐色微波炉。

“喏,我找到了这些,”利奥诺拉说,指着摊在厨房桌上的六七把钥匙,“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把。”

那些钥匙都没有拴钥匙链,其中一把看上去实在太大,只能用来开教堂的门。

“塔尔加斯路多少号?”斯特莱克问她。

“一百七十九号。”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去的?”

“我?我从来没去过,”她说,那份漠不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不感兴趣。真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这么说?”

“把房子留给他们,”面对斯特莱克很有礼貌的疑惑的脸,她不耐烦地说道,“那个乔·诺斯,把房子留给欧文和迈克尔·范克特。说是给他们在里面写东西。后来他们从没使用过。没用。”

“你没有去过那儿?”

“没去过。他们得到那房子时,我刚生了奥兰多。不感兴趣。”她又说了一遍。

“奥兰多是那时候生的?”斯特莱克惊讶地问。他曾模模糊糊地想象奥兰多是个患有多动症的十岁孩子。

“是啊,八六年生的,”利奥诺拉说,“但她是个残废。”

“噢,”斯特莱克说,“明白了。”

“在楼上生闷气呢,因为我不得已教训了她一顿,”利奥诺拉说,又一阵滔滔不绝,“她偷东西。明知道这不对,但就是改不了。隔壁的艾德娜昨天过来时,我看见奥兰多把她的皮夹子从包里拿了出来。其实不是为了钱,”她赶紧申明,似乎斯特莱克已经指责了奥兰多,“她就是喜欢那个颜色。艾德娜倒是理解,因为认识她,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懂。我告诉她这样不对,她也知道不对。”

“我可以把这些钥匙拿去试试吗?”斯特莱克把钥匙抓在手里,问道。

“随你的便,”利奥诺拉说,又倔犟地补充一句,“他不会去那儿的。”

斯特莱克把钥匙装进口袋,利奥诺拉这时候才想起问他要不要喝茶或咖啡,他谢绝了,回到外面阴冷的雨地里。

他朝西邦尔公园地铁站走去,发现腿又瘸了,这段路很短,对腿伤没有什么损害。先前急着离开妮娜的公寓,安假肢时不像平常那样仔细,也没有涂抹有助于保护假肢上皮肤的舒缓膏药。

八个月前(就在那天,他的上臂被刺伤了),他从几节楼梯上摔下去,摔得很惨。之后给他检查的医生说,这给截肢后的膝关节的内侧韧带造成了新的伤害,不过也许可以恢复,建议他用冰敷,多休息,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可是斯特莱克没有时间休息,也不愿意再接受更多的检查,就用带子把膝盖绑起来,并在每次坐下时不忘举起伤腿。疼痛已经减轻一大半,但是偶尔,如果走路太多,伤处便又开始隐隐作痛,肿起来。

斯特莱克走的这条路往右拐去。一个高高瘦瘦、有点弯腰驼背的人跟在他身后,低低地埋着脑袋,只能看见黑色兜帽的顶部。

不用说,眼下最明智的做法是回家,让膝盖休息休息。今天是星期天。他没有必要冒着大雨满伦敦城转悠。

他不会去那儿的,斯特莱克的脑海里想起利奥诺拉的话。

可是如果选择返回丹麦街,听雨点啪啪地敲打床边屋檐下歪歪扭扭的窗户,夏洛特的写真相册近在手边,就在楼梯平台上的那些箱子里……最好动起来,去工作,琢磨别人的问题……他在雨中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一眼经过的那些房屋,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跟在后面二十米开外的人。虽然那件黑大衣没款没形,但是斯特莱克从那短促的脚步得出了印象:那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