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3页)

“他们没有逮捕我,”斯特莱克说,“只是做个笔录。”

“可是他们这么长时间都不让你走。”

“你怎么知道有多长时间——”

“我就在这儿呢,”她说,“在楼下的大厅里。我想见你,他们就带我过来了。”

斯特莱克空着肚子灌了威士忌,惊愕之下,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谁在照顾奥兰多?”

“艾德娜,”利奥诺拉说,把斯特莱克对她女儿的关心视为理所当然,“他们什么时候才放你走?”

“我这会儿正往外走呢。”他说。

“是谁呀?”斯特莱克挂断电话后,安斯蒂斯问,“夏洛特在为你担心?”

“天哪,不是。”他们一起走进电梯时,斯特莱克说。他完全忘记了没有把分手的事告诉安斯蒂斯。作为他在警察局的朋友,安斯蒂斯像是被封闭在一个隔离空间里,听不到那些流言蜚语,“我们分手了。几个月前就结束了。”

“真的?太不幸了。”安斯蒂斯说,看上去真心感到遗憾,这时电梯开始下降。但斯特莱克认为安斯蒂斯的失望一部分是为他自己。他是斯特莱克那些被夏洛特吸引的朋友之一,迷恋她惊人的美貌和淫荡的笑声。这两个男人摆脱了医院和军队,回到家乡城市后,“带夏洛特过来玩”便成了安斯蒂斯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斯特莱克本能地不希望安斯蒂斯看见利奥诺拉,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电梯的门刚打开,就看见利奥诺拉站在那里,瘦瘦的,缩头缩脑,软塌塌的头发梳成两个抓髻,身上裹着旧大衣,脚上虽然穿着磨损的黑皮鞋,但给人的感觉好像还趿拉着卧室的拖鞋。她身边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个是女性,显然是她把奎因的死讯告诉了利奥诺拉,并把她带到了这里。斯特莱克看到他们投向安斯蒂斯的谨慎目光,断定利奥诺拉给了他们怀疑的理由:她对丈夫死讯的反应,在他们看来不同寻常。

利奥诺拉面容呆板,神色平淡,看到斯特莱克似乎松了口气。

“你来了,”她说,“他们凭什么留你这么长时间?”

安斯蒂斯好奇地看着她,但斯特莱克没有介绍他们认识。

“我们去那边好吗?”他问利奥诺拉,指着墙边的一张板凳。他在她身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感觉到身后三位警官聚拢到了一起。

“你怎么样?”他问利奥诺拉,隐约希望她能多少表现出一些悲哀,减轻那些目光里的好奇。

“不知道,”她说,一屁股坐在塑料板凳上,“我没法相信。从来没想过他会去那儿,那个笨蛋。估计是某个强盗溜进去干的。他应该像以前那样去住酒店的,是不是?”

看来他们没有告诉她多少。斯特莱克认为她受到的惊吓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大,但她自己并不知道。跑来找他,似乎就是心烦意乱的一种表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求助于貌似能够帮到自己的人。

“你想让我送你回家吗?”斯特莱克问她。

“我想他们会让我搭车回去的。”她说,还是那样当仁不让地主张自己的权利,就像她认定伊丽莎白·塔塞尔会支付斯特莱克的账单一样。“我来见你就是想看到你一切都好,我没有给你惹麻烦,另外我还想问你,你是不是愿意继续为我工作。”

“继续为你工作?”斯特莱克不解地问。

在那一瞬间,斯特莱克怀疑她是不是并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奎因还藏在什么地方,需要寻找。莫非她的略显怪异的举止,掩盖了某种更重要、更根本的认知问题?

“他们以为我知道点什么情况,”利奥诺拉说,“这我看得出来。”

斯特莱克迟疑着要不要说“我相信不是这样”,但这肯定是一句谎言。他清楚地意识到,利奥诺拉肯定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怀疑对象,作为一个不负责任、有外遇的丈夫的妻子,她故意不去报警,直到过了十天以后,才假装开始寻找,她手里拿着发现奎因尸体的那座空房子的钥匙,毫无疑问可以趁他不备时对他下手。不过,斯特莱克还是问道:

“你为什么那样想?”

“我看得出来,”她又说了一遍,“他们对我说话的那副态度。还说要去我们家看看,看看他的书房。”

这是惯例,但斯特莱克看得出来,她感觉这是一种侵犯,是不祥的征兆。

“奥兰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

“我跟她说了,但她好像没明白,”利奥诺拉说,斯特莱克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泪水,“奥兰多说,‘就像傻先生一样’——傻先生是我们家的猫,被车轧死了——但我估计她可能没理解,没有真正理解。奥兰多的事永远说不清。我没有告诉她有人害死了欧文。我不敢往这方面想。”

短暂的停顿,斯特莱克没来由地希望自己不要喷出酒气。

“你能继续为我工作吗?”利奥诺拉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比他们强,所以我一开始就找了你。行吗?”

“好吧。”他说。

“因为我看出他们认为这事儿跟我有关系,”她又说了一遍,从凳子上站起来,“根据他们对我说话的那种腔调。”

她把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些。

“我得回去照看奥兰多了。很高兴你没事。”

她拖着脚又走向护送她的两个警官。女警官得知自己被当成了出租车司机,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她看了安斯蒂斯一眼之后,同意利奥诺拉搭车回家的请求。

“这是怎么回事?”等两个女人走远了,安斯蒂斯问他。

“她担心你们把我抓起来了。”

“她有点儿古怪,是不是?”

“是啊,有点儿。”

“你什么也没告诉她吧?”安斯蒂斯问。

“没有。”斯特莱克说,对这个问题有点恼火。他不会那么无知,把犯罪现场的情况透露给一个嫌疑者。

“你可得小心点儿,鲍勃,”安斯蒂斯不自然地说,他们穿过转门,来到外面的雨夜里,“不要挡了别人的路。现在是谋杀案,你在这个领域可没有多少朋友,伙计。”

“人缘没那么重要吧。好了,我去叫出租车——不用送我,”他坚决地说,盖过安斯蒂斯反对的声音,“我要先抽根烟才能去别的地方。非常感谢,理查德。”

他们握了握手;斯特莱克竖起衣领挡雨,对安斯蒂斯挥手告别,然后一瘸一拐地顺着漆黑的人行道走去。他庆幸甩脱了安斯蒂斯,那感觉几乎像美美地抽第一口烟时一样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