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出于真诚的友情和信任,我想让你了解我的一个意图。

实话实说,互相坦诚布公……

——威廉·康格里夫,《以爱还爱》

在斯特莱克的坚持下,他们在蒂弗顿服务站的汉堡王快餐店停车吃午饭。

“你需要吃点东西,我们才能继续上路。”

罗宾几乎一言不发地跟他走进店里,甚至没有提及曼尼刚才那句令人惊愕的声明。对她这副冷冰冰的、貌似忍辱负重的态度,斯特莱克并不完全意外,但感到有点不耐烦。罗宾去排队买汉堡,因为拄着双拐的斯特莱克没法端托盘,当罗宾把装着食物的托盘放在塑料贴面的小桌上时,斯特莱克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说道:

“我知道,查德把你当成一个打杂的,你希望我把他教训一顿。”

“我无所谓。”罗宾下意识地反驳他。(听他把这话明说出来,她觉得自己任性、孩子气。)

“随你的便吧。”斯特莱克烦躁地耸耸肩,拿起一个汉堡咬了一大口。

他们生着闷气,默默地吃了一两分钟,最后罗宾与生俱来的坦诚占了上风。

“好吧,我确实有点在意。”她说。

斯特莱克吃了高脂肪的食物,又被罗宾的坦白所感动,便说道:

“我当时正从他嘴里套干货呢,罗宾。在对方滔滔不绝时,挑起争端就不适合了。”

“对不起,我的表现太业余了。”罗宾说,一下子又敏感起来。

“哦,天哪,”斯特莱克说,“谁说你——”

“你雇我的时候是什么打算?”罗宾突然质问,把还没有拆封的汉堡扔回到托盘上。

几个星期来潜伏的不满情绪突然爆发。她不管会听到什么,只想知道真相。她是个打字员兼接待员,还是另有更大的作用?她留在斯特莱克身边,帮他摆脱困境,难道只为了像个家政人员一样被排挤到一边?

“打算?”斯特莱克瞪着她,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打算——”

“我以为你打算让我——我以为我会得到——某种培训,”罗宾说,面颊绯红,眼睛异常明亮,“你以前提过两次,结果最近又念叨说要再雇人。当初我接受减薪,”她声音颤抖地说,“回绝待遇更好的工作。我以为你打算让我——”

压抑了这么久的愤怒使她几乎落泪,但她打定主意不向眼泪屈服。她幻想出来的斯特莱克那个搭档绝不会哭鼻子,那个严肃的女警察也不会,她能刚毅、冷漠地战胜各种危机……“我以为你打算让我——没想到只是接接电话。”

“你不止是接电话,”斯特莱克说,他刚吃完第一个汉堡,两道浓眉下的眼睛注视着强忍愤怒的罗宾,“你这星期跟我一起侦察谋杀案嫌疑犯的房子来着。刚才还在高速公路上救了我们俩的命。”

可是罗宾不依不饶。

“你把我留下时是指望我做什么的?”

“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具体计划,”斯特莱克言不由衷地慢慢说道,“当时我不知道你对工作这么认真——想要得到培训——”

“我怎么可能不认真?”罗宾大声质问。

坐在小餐馆角落里的一个四口之家惊讶地看着他们。罗宾毫不在乎。她突然大怒。冒着严寒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斯特莱克吃光所有的饼干,他对她的车技感到惊讶,她被赶到厨房与查德家的仆人为伍,还有此刻——“你给我的工资,只有人力资源那份工作的一半——一半!你说我凭什么要留下来?我帮助了你。我帮你侦破了卢拉·兰德里——”

“打住,”斯特莱克说,举起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打住,我明白了。可是,如果我说了你不爱听的话,可不要怪我。”

罗宾瞪着他,挺直身子坐在塑料椅上,涨红了脸,碰也没碰她的汉堡。

“我当初雇你的时候,确实考虑我可以把你训练成才。我那时没有钱送你去上课,但我想你可以先在工作中学,直到我能付得起培训费。”

罗宾没听到有实质内容的话不肯妥协,她什么也没说。

“你具有做这项工作的许多资质,”斯特莱克说,“可是你要嫁人了,而对方不愿意你干这行。”

罗宾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意外地被击中软肋,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每天准时下班——”

“没有!”罗宾气冲冲地说,“也许你没注意到,我今天有假不休,专门过来开车送你去德文郡——”

“因为他不在,”斯特莱克说,“因为他不会知道。”

被击中软肋的感觉更强烈了。斯特莱克怎么知道她对马修撒了谎?至少是故意隐瞒了事实?

“即便如此——不管是不是实情,”她慌不择言地说,“是我自己说了算——不是由马修来决定我要做什么事业。”

“我和夏洛特交往了十六年,断断续续,”斯特莱克说,拿起他的第二个汉堡,“大部分时间是断的。她讨厌我的工作。这总是让我们闹分手——是我们闹分手的原因之一,”为了尊重事实,他纠正自己的说法,“她不理解什么是使命。有些人就是不明白,对他们来说,工作充其量就是有地位、拿支票,本身是没有价值的。”

他开始打开汉堡,罗宾气呼呼地瞪着他。

“我需要一个能跟我一起加班的搭档,”斯特莱克说,“周末也能上班。我不怪马修替你担心——”

“他没有。”

罗宾没来得及思索,这句话就脱口而出。她只想着斯特莱克说什么她都要反驳,竟没注意他说出了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实际上马修的想象力很差。他没见过斯特莱克在被卢拉·兰德里案中的凶手刺伤后满身鲜血。马修每次听到跟斯特莱克有关的事就怒火中烧,就连罗宾描述的欧文·奎因被开膛破肚的陈尸场面,他也因为被嫉妒模糊了双眼,难以看得真切。他对罗宾工作的反感,跟对她的保护毫无关系,罗宾以前从未对自己明明白白地承认过这一点。

“我做的事可能很危险。”斯特莱克咬了一大口汉堡,说道,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反驳。

“我曾经对你有过帮助。”罗宾说,虽然嘴里没吃东西,但声音比斯特莱克的更含混。

“这我知道。要不是你,我今天不会是这个样子,”斯特莱克说,“对于那个临时工中介公司的失误,没有人比我更心存感激了。你的表现非常出色,我不可能——拜托,别哭了,那家人已经瞪大了眼。”

“我才不在乎呢。”罗宾用一把餐巾纸捂着脸说,斯特莱克笑了起来。

“如果你希望,”他对着罗宾金红色的头顶说道,“等我有钱了就送你去上侦察课。但如果你是一位边干边学的搭档,我会经常要求你做一些马修可能不喜欢的事。我把话放在这儿,由你来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