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4页)

“什么?”瓦德格拉夫用右手拢住耳朵。

斯特莱克想起他有一侧耳聋。餐馆已经坐满了人,越来越嘈杂。

他把问题大声重复了一遍。

“哦,是的,”瓦德格拉夫说,“是的,关于范克特。他们俩喜欢计较范克特做的那些对不起他们的事。”

“什么事呢?”斯特莱克说,瓦德格拉夫又喝了几口酒。

“范克特多年来一直在说他们的坏话,”瓦德格拉夫漫不经心地隔着皱巴巴的衬衫挠挠胸口,又喝了几口酒,“攻击欧文,因为那篇嘲笑他亡妻小说的仿作,攻击利兹,因为利兹支持欧文——说真的,谁也没有因范克特离开利兹·塔塞尔而责怪他。那女人是个泼妇。现在只剩下两个客户了。性格扭曲。也许每天晚上都在算计自己损失了多少:范克特版权的百分之十五可是很大一笔钱哪。布克奖晚宴,电影首映式……到头来她只捞到了用圆珠笔采访自己的奎因,和多克斯·彭杰利后花园的烤香肠。”

“你怎么知道有烤香肠?”斯特莱克问。

“多克斯告诉我的,”瓦德格拉夫说,他已经喝光第一杯酒,正在倒第二杯,“多克斯想知道利兹为什么没去参加公司的周年纪念派对。我跟多克斯说了《家蚕》的事,她一再跟我说利兹是个可爱的女人。可爱。利兹不可能知道欧文书里写了什么。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感情——连一只该死的苍蝇都不忍心伤害——哈!”

“你不同意?”

“我当然不同意。我认识一些最初在利兹·塔塞尔公司工作的人。他们说起那段经历,就像被救赎的遭绑架者一样。盛气凌人。脾气狂暴。”

“你认为她唆使奎因写了那本书?”

“嗯,不是直接唆使,”瓦德格拉夫说,“但那是一个被蒙骗的作家,认为自己的作品之所以不畅销,是因为人们嫉妒他,或没有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把他跟利兹绑在一起,而利兹总是气势汹汹,脾气暴躁,喋喋不休地唠叨范克特如何对不起他们俩,欧文将愤怒变成文字,也不奇怪吧?”

“利兹都不肯把欧文的书好好读一读。如果欧文没死,我可以说利兹是自作自受。那个愚蠢的疯子不仅攻击了范克特,是不是?还攻击了利兹,哈哈!攻击了该死的丹尼尔,攻击了我,攻击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杰瑞·瓦德格拉夫像斯特莱克认识的其他酒鬼一样,两杯酒下肚就跨越界限,进入醉态。他的动作突然变得更笨拙,神态也更夸张。

“你认为伊丽莎白·塔塞尔怂恿奎因攻击范克特?”

“毫无疑问,”瓦德格拉夫说,“毫无疑问。”

“可是我跟伊丽莎白·塔塞尔见面时,她说奎因写的关于范克特的内容是胡编的。”斯特莱克对瓦德格拉夫说。

“什么?”瓦德格拉夫又拢着耳朵问。

“她告诉我,”斯特莱克提高声音说,“奎因在《家蚕》里写范克特的那些内容是假的。那篇让他妻子自杀的仿作不是范克特写的——是奎因写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瓦德格拉夫摇着头说,似乎斯特莱克反应迟钝,“我没说——算了,不提了。”

他那瓶酒已经喝了一半多。酒精激发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斯特莱克往后靠在椅背上,知道追问只能使酒鬼变得像花岗岩一般固执。最好用一只手轻轻操舵,任他随波逐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欧文喜欢我,”瓦德格拉夫告诉斯特莱克,“没错。我知道怎么对付他。激起那家伙的虚荣心,你想让他做什么都不成问题。夸他半小时,就能让他在书稿上做任何修改。再夸他半小时,再让他做另一番修改。只有这个办法。”

“他不是真心想伤害我。这傻瓜思路不正常。还想再上电视。以为每个人都跟他作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玩火。脑子有问题。”

瓦德格拉夫往椅子里一瘫,后脑勺撞到坐在后面的那个衣着考究的大块头女人。“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扭头瞪着他,瓦德格拉夫赶紧把椅子往前拉,桌布上的餐具碰得叮当响。

“那么,”斯特莱克问,“切刀是怎么回事?”

“嗯?”瓦德格拉夫说。

这次,斯特莱克可以肯定拢耳朵的动作是装的。

“切刀——”

“切刀就是编辑,显而易见。”瓦德格拉夫说。

“还有那个沾血的麻袋,以及你想把他淹死的那个侏儒呢?”

“都是象征手法。”瓦德格拉夫说着,手在空中一挥,差点打翻了酒杯,“我压制了他的一些思想,还想扼杀他精心创作的一些文字。伤害了他的感情。”

斯特莱克曾听到上千种排练过的回答,觉得他的话太过熟练、流畅和不假思索。

“仅此而已?”

“怎么说呢,”瓦德格拉夫喘着气笑了一声,“我可从来没淹死过侏儒,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

喝醉了的被审讯者总是很难对付。在特别调查科时,酗酒的嫌疑犯或证人很少见。斯特莱克还记得那个酒鬼上校,他十二岁的女儿向在德国的学校举报自己遭到性侵。当斯特莱克赶到她家时,上校拿着一个破酒瓶子朝他挥来。斯特莱克把他痛骂一顿。但这里是平民社会,斟酒服务员在附近转悠,这个微醺的、态度温和的编辑可以选择起身离去,对此斯特莱克将毫无办法。他只希望能有机会再把话题拐到切刀上,希望能让瓦德格拉夫安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说话。

这时,手推车庄严地来到斯特莱克的身边。一块苏格兰牛排被隆重地切割下来,而端给瓦德格拉夫的是多佛比目鱼。

三个月不能打车,斯特莱克严厉地告诫自己,一边垂涎欲滴地看着盘子里堆得满满的约克郡布丁、土豆和欧洲萝卜。小推车又离开了。瓦德格拉夫的那瓶红酒已经喝掉三分之二,他盯着比目鱼发呆,似乎弄不清它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然后用手指拈了一个小土豆放进嘴里。

“奎因一般在递交书稿前跟你商量写作内容吗?”斯特莱克问。

“从来没有,”瓦德格拉夫说,“写《家蚕》时,他只跟我说过’蚕’象征着作家,必须经历痛苦才能得到好东西。仅此而已。”

“他从不征询你的忠告或意见?”

“没有。欧文总认为自己知道得最清楚。”

“这种情况常见吗?”

“作家各种各样,”瓦德格拉夫说,“欧文一向属于神神秘秘那一类的。你知道,他喜欢一鸣惊人。痴迷于戏剧感。”

“我想,警察可能会问你拿到书之后的活动。”斯特莱克随意地说。

“是啊,已经问过了。”瓦德格拉夫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不小心要了带骨头的多佛比目鱼,此刻正费力地想把鱼骨挑出来,但并不成功。“我星期五拿到书稿,直到星期天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