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6页)

鸭子送到家里时,徐妈妈刚刚收起算盘。田丹上了楼,在门口看到一双新鞋,她的脸腾一下红了,瞅瞅四下,拎着鞋就溜进屋,靠在门板上感觉像做了贼似的,心里怦怦直跳,她抚着胸口,过了几秒才觉得自己很可笑,忍不住乐出声来。田丹将脚穿入新鞋,小心地系上带子,她来回走着,侧身看自己脚下的样子,脸上全是满足。

徐天和铁林沿着无人的街道骑着自行车,上海的冬夜很寒,路上行人寥寥,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二人到了一幢有安南巡捕把守的建筑,徐天跟着铁林在阴森的建筑里行走,至一处门前停下。

“到这里来干什么?”

“三井的尸体在这。”

徐天不作声地看着他。

“天哥你不会怕看死人吧?”

徐天有点后悔答应他,“真的就这一次。”

铁林坏笑着说:“如果一次我学会跟你一样厉害,以后就不找你。”

门响了,过来一个法籍法医,“我是铁林,麦兰捕房的。”

法医点点头,开门引两人进去。房里一块白布盖着三井,法医递过一份表格,操着大舌头中国话:“尸检报告在这里,要是不相信我,就再看一遍尸体。”

铁林看着那份报告,徐天用口罩捂着口鼻站着不动细细观察。

铁林一字一字地读报告:“胸口一处致命伤,伤口处衣服撕裂与刀入口一致,头部和左肘多处擦伤,右手大拇指骨折,右手有瘀青……”

“把布撩开来,不要全部掀开。”

也许是屋里温度太低,徐天的声音也失却了平时的温度。

铁林掀开白布,徐天近前看了看。

“……好了,他的衣服在哪里。”

法医指了指角落,那里放着三井的衣物和一双木屐,徐天过去拈起衣服看了两眼,扔回去叫上铁林离开。

铁林还在苦苦思索,“这就走了?”

徐天不理他往外走。

“谢谢!”

铁林对法医很客气,法医拉住铁林,“喂,那个人是谁?”

铁林看看已经走远的徐天,随口敷衍,“我们巡捕房的。”

言罢赶紧追了上去,“你看清楚没有天哥?”

徐天走到街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着,“到麦阳饭店看看,现场还保护着吗?”

铁林手揣在兜里,看着徐天弓着腰难受的模样,感觉有点愧疚,“肯定看得比啥都要牢,日本人准备明天下午要派宪兵队来。”

“走,你领头。”

“我们说好了,你不要光顾自己看,跟我讲看出什么,怎么找凶手。”

“我也不保证能抓到凶手。”

“刚才那么一下,你看出什么了?”

“那个三井不是一般商人,手指虎口和食指有老茧。”

“拿手枪拿的?难怪那么狂。”

“你见过他?”

“出事头一天在仙乐斯看到过,好像和七哥老料谈生意。”

“……铁林,我只帮你的忙,后面的事与我无关。”

徐天转头盯着铁林,很认真地说。

“我也只管把凶手找出来,后面的事也跟我没关系。”

铁林也很认真。

“凶手是左撇子。”

徐天感觉自己的胸口还是有点不畅,说起话来还很虚弱。

“啥?”

“你看刀口了?”

“我再去看看。”

铁林说着话就要往回走。

徐天拉住铁林,“我就半晚上时间,不好太晚回家,去了麦阳饭店你自己再回来看。”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看出杀人的是左撇子。”

徐天骑上自行车,“边走边说。”

铁林忙不迭跟上,两辆车并行。

“……刀口进入的方向从左向右,衣服撕裂的方向也是从左向右,如果凶手用右手杀人,不可能反过手从右向左捅进去,那样很不省力。只有左撇子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另外,三井的大拇指骨折,骨折附近还有瘀青……”

铁林言之凿凿,“肯定反抗过,跟杀人的打起来,挫断了手指。”

徐天看了铁林一眼,轻声笑道:“你跟别人打架先把大拇指送上去?”

铁林不说话了。

“除了一处致命刀伤,其他后脑和右手肘的擦伤都不深,是倒下后碰到地上擦伤的。凶手是熟手一刀致命,三井没有抵抗的时间,只有一个反应,他用右手抓住了凶手拿刀的手。”

铁林拧头愣愣看着徐天,下意识蹬车。

“麦阳饭店门口来来往往有行人,三井抓住凶手拿刀的手,凶手想马上挣脱走掉,只有下死劲掰断三井的大拇指,所以大拇指周围有那么重的瘀青,这种瘀青打架和摔在地上都碰不出来。反过头想想,两个人用那么大的力气,凶手左手腕附近也会有瘀青,起码三天之内消不下去。”

铁林完全愣神了,要拐弯也没拐,自行车直直撞上路边一棵树,徐天吓了一跳,停下来等他,诧异地看着他。

铁林缓过神扶正自行车,脸上一热,“……麦阳饭店,下个路口。”

靠近麦阳饭店的路边有两个安南巡捕值守,案发区用绳子拦着,铁林下车过去跟安南巡捕说了几句话,徐天看着四周。

铁林走回来,到徐天身侧的角度,也学着他的样子四顾,徐天看着铁林,笑了,“你做啥?”

“你又看出啥了?”

徐天摇摇头。

铁林特别大声,“不可能!”

“三井住在哪一间?”

“三楼。”

徐天不再管铁林,自己往里走。房门口也有一个安南巡捕值守,见铁林过来,侧身推开房门。

徐天看了一眼门边的鞋子,进入房间。房间里,西装和大衣被随意扔在床上,旁边有衣架,还没来得及挂;房间地板有一些黑色脚印,脚印到浴室边消失。徐天走到窗边,往外张望,看到楼下拐弯过去有一处电话亭,他又推开浴室的门,拿起一个小瓶子闻了闻放下。

铁林看着他一言不发特别心急,“你倒是说话啊!”

徐天沉吟一会儿,说道:“凶手和三井不熟,但也不是完全不认识……”

“等等,从头说,从你看到的东西,说到你推断出结果。”

徐天只好从头给他讲解,“……门口那双鞋子,头天上海下雨,鞋底有黑泥,鞋子在门口,但是穿到房间里来过。”

“我看见了,脚印到浴室门口就没了。”

“为什么?”

徐天反问铁林。

“他换了木屐,把鞋子放到门口,好叫饭店服务生擦干净。”

“没了?”

铁林有点急了,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那你说,还有啥!”

“他没有出门的打算,是凶手临时叫他出去的,所以穿木屐下楼,而且他刚洗过澡。浴室那个瓶子里是护发剂,刚才在停尸间三井穿的和服系扣是福冈特产的博多织品,三井头发里的味道,是福冈人常用的护发剂,我留学时有同学是从福冈来的,每次从浴池出来,他们身上都是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