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8页)

“差不多是你抽土烟亏空了,家里老婆管钞票不敢开口,叫烟馆里认识的人扮成强盗熟门熟路到家里偷值钱的东西还烟债。来的人碰到你老婆,你老婆平时脾气比较凶是不是?”

“是……”

“她不肯放强盗走,强盗只好杀人,不是你杀的,和你杀的也差不多。等下人一来都灵清了。”

“……谁来?”

那人从地上抬起头,裤子上已经洇出了水渍。

“法租这一圈烟馆的管事,叫他们认认人,再把你在烟馆里认识的人说一说都晓得了。”

外边传来一阵喧哗,铁林转身出去,自言自语说,“来了,倒是蛮快。”

金爷身后乌泱泱一大波人,灰黄的脸上掩不住的意气风发,“人都到了。”

铁林拍了拍金爷的肩膀,咧嘴乐了,“叫他们一个一个进去认人,弄清楚常去谁的烟馆,再把他在烟馆认识的人找来。”

金爷换了副语气,对身后的管事们喝道:“听到没有?一个一个进去。”

麻杆凑上来,“铁公子,又断清了?”

铁林毫不在意地指了指里边,“雇凶杀人,自己差不多都认了。”

麻杆乐了,竖起大拇指往他面前一伸,“太神了你。”

铁林在麻杆面前尽力敛着得意,“小意思,快进去,交给你了。”

麻杆颠进去,铁林拉着金爷到一边小声说:“哥,场面这么大?”

“你要办事场面越大越好,听老料说上面快升你做麦兰的头了。”

“我无所谓。”

铁林盯着自己的鞋尖,掩饰着脸上的喜悦。

“你不要风光我要的,我兄弟做捕头跟我做捕头一样。”

铁林转身要往外走,“我去找天哥。”

“做啥?又去讲案子,破都破了再跟他讲还有什么用,他又不想听。”

“他嘴上不愿意其实心里愿意听,我破不出他听完说两句扭头就破了,破出来说给他听听,以后我好晓得有啥要改的地方。”

金爷拉住铁林,压低声音,“哎,天哥那批药朋友还没有来拿?”

“……问这个做啥?”

“我每个月都要交库房租钱的。”

“天哥不是给钱了。”

金爷做无奈状,“那些钱交交仓库租金倒是还有一两年。”

铁林声音突然大起来,“你什么意思!”

金爷看看周围,示意他小点声,“你看你看,明明我们俩是兄弟,每次一说起徐天你就跟我瞪眼睛。我就是问问。”

铁林依然直眉瞪眼的,“不要问!”

金爷又转起了别的脑筋,这么一大批药压在手里,到嘴边的钱赚不到,实在是于心不甘,他眼神闪烁不定,“那过几天叫天哥出来吃餐饭,把田丹也叫上,好久没见面了。”

铁林踢开自行车支架,有点不乐意,“我同他说。”

他沿着街晃晃悠悠骑着车子,看到一辆黄包车拉着方长青和方嫂过去,铁林猛蹬几脚追上去,并排行着。

“介巧,吃宴席去穿得介正式?”

方长青坐在黄包车上微微欠了欠身,客气地说:“铁巡捕,我们去看一个朋友。”

“田丹在店里?”

“在,也快关门了。”

“那我去看看她。”

“好好。”

铁林蹬了一脚,对车夫说:“不许敲竹杠听到?我朋友!”

车夫连连点头,铁林骑了一

个大拐弯消失。方嫂看着铁林的背影,对方长青说:“倒是个简简单单的人,田丹两个朋友还都不错。”

方长青也盯着铁林奋力骑车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没有简单的人。”

田丹锁上药店的门,从后门出来,往巷子外面走,铁林的自行车正好停到巷子口,田丹一抬眼看见铁林一条腿支在地上嘿嘿嘿地瞅着她乐。

“今天到你们家吃饭。”

田丹也笑了,“徐天家,哪里是我的家。”

“还不是一回事,上车,我载你走。”

田丹坐上自行车后座,把手里提着的药递给铁林,“给你,铁伯伯的药。”

铁林接过来挂在车把手上,“还是你记得牢。”

铁林载着田丹在街道上飞驰,田丹坐在后座上连连说:“你慢一点。”

“想早点回去看天哥。”

铁林回过头来笑着说。

田丹低着头,手抓着自行车的车座,“不要瞎讲,听到没有?到家里不要瞎讲!”

铁林骑着车直笑,“我瞎讲都要讲累了,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办喜事。”

“……他不来跟我说,总不好我反过来去跟他提。”

听到铁林这么说,田丹脸上一红,声如蚊蚋。

铁林一边骑车一边扭过头问她:“你说啥?”

“不说了!”

田丹很不好意思。

“等下我叫他向你提。”

田丹瞪大了眼睛,笑着嗔道:“听到了还装没听到,你不许同他讲啊!”

“啊?做啥?”

铁林笑得开心,把车子故意骑得歪歪扭扭,引得田丹一阵尖叫。一辆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柳如丝同七哥坐在车里,她看着铁林笑着和田丹远去,心里面百味杂陈。

七哥看到了她脸上怅惘的表情,冷冷道:“把窗户关上。”

“我要过生日了。”

“过就过,哪年不过。”

柳如丝的心里突然生出了无依无靠的孤独感,疲惫地把头靠在窗边,“今年我想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面过。”

“你生日正好仙乐斯有由头,头牌歌星过生日,场子票都贵一倍。”

“我又没有卖给仙乐斯。”

七哥斥道:“没有仙乐斯哪有你今天。”

柳如丝把头转过来,盯着七哥,眼睛里都是倔强,一字一字地说:“我想一个人在家里面过。”

七哥没想到柳如丝会跟他因为这件事较劲,怔愣了一下,厉声道:“把窗户关上!”

同福里的弄堂里聚集了一小拨邻居,把老马围在中间,他在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地讲他的银行历险记:“……我刚好在银行里面套股票,襄理老熟咯,老早以前一起在跑马场里面小赌赌,‘砰’的一声像放炮仗一样,我还没有想清楚,银行里面哪里好放炮仗的?又是砰砰砰好几声,子弹擦我眉毛飞过去,看到没有,我眉毛尖尖都叫子弹烫焦了,小翠胆子小,‘哇’一声扑到我胸口上……”

陆宝荣假装在晾衣服,一边竖着耳朵听老马说话,“哦哟,老马吹牛皮就牛皮,不要把小翠也吹进去,她跑到银行去做啥?”

“小翠,你来说说我有没有吹牛皮。”

小翠晃过来,眼神乱飞,“是打枪了,我和老马是在银行,我是扑到老马胸口上了,就一下下。”

陆宝荣和小翠眼神相撞,火花四溅,老马顾自往下说:“听到没有?法租界越来越乱,炸弹打枪家常便饭一样,你们在弄堂里面不出去临世面哪里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