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6页)

田丹拎着喷壶从后门进来,“方嫂。”

方嫂不动声色接过喷壶,“浇水啊?”

“前面都弄好了,顺便浇一浇。”

“回去吧。”

“要不要上去和长青哥说一声?”

“不用了,刚睡着,明天就能下楼了。”

“我还想在店里等一下。”

“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徐先生说要过来接我下班。”

方嫂放下壶打趣道:“……你说说你们俩,上下班也要接来接去。”

田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说:“那我走吧,他要是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好。”

田丹回了身又转过来,“方嫂,最近有没有事做?”

方嫂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啥事?”

“重庆那边交过来的事。”

“你倒惦记得比我都上心,没有多好?以后浇水的事不归你,知道了?”

田丹点了点头,同方嫂告别。从药店出来,走到街道上,她停下来,到一个摊档边站下,四顾。

田丹在街边站了许久,摊主忍不住说:“小姐买不买东西,不买不要挡牢好不好?”

田丹只能离开。

便衣把徐天带到了大三元,引徐天到一间包房前,长谷站在门口,对徐天坏笑。徐天径直从他面前走过推开门,看见了里面的老料和影佐。徐天眼皮一跳,知道祸水将近,他站在门口好半晌没有动,影佐先招呼他,“进来,不会看见我就要走吧?我知道料总的面子大,所以让他请你。”

徐天进退维谷,只得进入包房,徐天坐在下首的位子上,朝老料颔首,“料总。”

“徐先生坐上面,我坐这里。”

“我坐一下就走。”

“还有事?”

“要回家做饭,姆妈等着。”

“这是大事,不能叫母亲大人担心。料总吩咐外面准备一些饭菜送到同福里徐先生家。”

“去,挑好的,快一点送过去。”

徐天无奈地看着便衣离开,包厢门被合上,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影佐似笑非笑,“不管分别多久,徐先生家住在哪里我都记得住,现在可以安心坐一坐了?”

“……可以。”

徐天敛眉静坐,周身锋芒隐隐。

“记得去年分别,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徐天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语气淡淡,“不记得了,要往脑子里记那些事,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

影佐饶有兴致地盯着徐天,“没想到我这么快回来吧?”

徐天抬起头来,眼神依旧温和无害,“连想都没去想过,真的。”

“徐天,老朋友不要这么拒人千里之外,你的记忆力推断力判断力从前在特训课是公认的。”

“什么特训课,不记得了。”

“说实话,去年我一上船就后悔了,肩膀上的枪伤发炎,到东京半年才算好得差不多,后半年总是做噩梦。”

老料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影佐先生做什么梦?”

影佐看着徐天,话却是对老料说的,“一年前有一个人把我搞得团团转,我像木偶一样在地狱里来回,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耻辱。”

“你们这么看着我,好像这个人是我似的,我没有那个本事。”

“你有那个本领。”

徐天叹了一声,“影佐……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

“我们说好了,不会跟你过不去的,回来你就是我的朋友。”

徐天缄默不语。

“上海滩有重庆的人延安的人,有外国势力本地龙蛇,比我预计的复杂,所以一年前吃了一个大亏。这次回来重任在身,又人生地不熟,有你的帮助,一年前那种亏我就不会再吃了。”

“你回来做什么?”

“为大东亚共荣筹备新政府。”

徐天无奈地笑了,影佐也跟着他笑了,“现在觉得可笑,十年后中国就会顺从在这个政府之下。战争不能完成征服,新秩序才能使新版图稳固,达到长久征服。”

“影佐,其实这一年我也在做噩梦。”

“是吗?我大概知道内容。”

徐天的神色带着疲惫,“当然,因为你是噩梦的男主角,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两个人,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扬长而去。”

“……对不起。”

影佐轻慢的态度使得徐天的眼睛里带着愠怒,他的语速渐渐加快,“如果我跑到日本去,也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两个朋友烧了他们的房子然后扬长而去,你一定不会只要一声对不起。”

“我会怎么样?”

徐天盯着影佐,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睚眦必报,取我性命。”

影佐知道,徐天这话虽是说他,也是在说徐天自己,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会。”

“而我只能坐在这里说些废话,心里要拒绝你,又想着不要让你动怒,因为我想早点回家看见你已经送过去的大三元美食。”

徐天的四肢百骸都充满着无力,若是十年前,他一定马上就掀了桌子跟影佐决一死战,可是现在不可以,他还有姆妈,还有田丹,想到这里,徐天深深地闭上眼睛。

影佐也死死盯着徐天不说话。

“影佐,我和从前一点联系都没了,只是个喜欢平常日子的百姓。”

“徐先生,你不给影佐先生面子,我的面子也不给吗?”

老料用眼神警告徐天。

“听起来料总的面子好像比影佐的面子要大。”

徐天眼风一扫,看着老料,老料却只觉得这一眼看上去莫名的深不可测。

“料总面子给的,治下平头百姓,顶头治安长官的话当然要听。”

徐天带上了笑容。

“那就答应影佐先生帮新政府筹备会做事,对你有好处。”

“料总的意思,是劝我帮日本人做事。”

“是。”

“当汉奸。”

徐天眼神坦荡,直言不讳。

“是……”

老料觉得自己答得太快了,答得有错又好像没错。

影佐盯着徐天,徐天嘴角笑意温和,“对不起,我是中国人,这句话一定要说出来的,好多人心里也是这么想,不会因为这句话杀我吧?”

“料总,徐先生的意思你是汉奸,嘿嘿……”

影佐哈哈大笑。

“我没有说料总,料总是法租界总华捕,吃法国人的饭。”

“人各有志,但你的志向太平常,辜负了年轻苦学天资聪明,也辜负当年我救你一命。”

“中国人讲一饭之恩终身相报,何况影佐君在我穷饿之时,给过三天饱饭。昨天见你之后,我就在想要怎样尽快偿还才好。”

影佐点了点头,“总有机会。”

“好,料总,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徐天慢慢站起,自己把门拉开,长谷邪笑着用日语骂了他一句,徐天置若罔闻,恍恍惚惚地走出来,顺走廊一路走出大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