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铁林一路飘忽地从柳如丝家回来,柳如丝的脸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笑着的她,蹙眉的她,生气的她,张张表情活色生香,搅得他的心翻天覆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这种奇怪陌生的感觉,刚到家门口看见等在里堂里的徐天。

徐天见他回来,神情一松,急急地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铁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糊里糊涂在柳如丝家里睡了一晚上,睡在她床上,不过她不在床上,也不在家,就我一个人。”

“急死我了。”

铁林打了个哈哈,把自己的心思掩饰过去,“急啥,老酒喝多了,金哥把我送过去的。他可能也喝多了,自己要去柳如丝家,反倒把我扔进去了。来来来进家里喝水。”

“刚才进去和铁叔说过几句话了。”

“你都跟他说了?”

“长谷放了,你停职了。”

“我爸怎么说?”

“说正好在家歇几天,陪他听听戏逛逛城隍庙。”

铁林笑道,“你听他这么说,心里不晓得多懊恼呢!”

“你严肃点好么?”

铁林敛了笑,嘴角向下一撇,“怎么了呀?”

“我过来要跟你说昨天晚上的事。”

徐天一脸严肃。

“我在大三元发酒疯了?我是不是把人家酒楼砸了?”

铁林有些慌了。

徐天突然犹疑了,看着铁林的晶亮眼神,不知道该怎样同他讲明白这叵测人心。铁林看徐天不说话,表情更慌乱了,“啊,我是不是把人家酒楼砸得特别严重?”

“铁林,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的。”

“到底怎么了?”

徐天喉头一滚,看向铁林,“有人要杀你。”

“昨天?大三元!谁?昨天就金哥在,你好像也来了是?不会是你和金哥要杀我吧?”

铁林突然笑起来,“嘿嘿嘿……口渴死了,进家去我喝水。”

说着话铁林就要拉徐天往家里走。

徐天反手拉住他的胳膊,严肃地说:“是的。”

“啥?”

铁林愣在原地,手上还拽着徐天的袖子。

“你可以不相信,但要记住我来跟你说了。”

“你要杀我还是金哥要杀我?金哥?天哥你想多了,想多了啊,你可以说,我不会当真的,你脑子灵光看事情比我们透,平时我们看不到的事情到你心里都是可能性,你把我和金哥想成案子了,这种玩笑开不得。”

铁林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放下手慢慢站直。

“还记得前几天在捕房你要我说看破真相的道理?”

“啊,是,现在说?”

“很简单,正反就一个道理,事情已经发生,就有迹可寻,如果问心无愧,迹象也是坦然的没有掩盖,那迹象就越少而且明明白白不需要推测。如果作恶,必然需要掩盖,越掩盖迹象越多,容易顺藤而上,这是推理的途径。这条途径顺流而下是犯罪,逆流而上能找到真相。”

“有点糊涂,昨天喝多了脑子不太灵光。”

铁林听得糊涂,徐天垂下眼角,轻声说:“不管你听不听得明白,记住就好,以后别再一根筋了。”

铁林情绪也低落了下来,“都停职了,弄不好以后真当不成巡捕,认不认死理还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一根筋,对谁都好。”

铁林笑了笑,又要拉着徐天进家门去。徐天脚步一挪,挡在他门前,厉声道:“当不当巡捕不重要,以后要看清身边的人,想想已经发生过的事。”

“……天哥,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重。”

铁林看着徐天,突然觉得他有点反常,徐天笑得无力,“从现在起,我每天当最后一天过。”

徐天缓缓松开手,扯了个笑,面色苍白,垮着肩膀慢慢走出里弄。铁林怔愣在原地,心头猛然袭来一阵不好的感觉,过了好久才推开家门,看到老铁坐在摇椅里听戏,铁林进来便找水喝。

“昨天晚上睡哪里了?”

“……柳如丝家……我自己一个人。”

铁林故意发出很大的喝水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老铁悠悠地说:“……柳小姐人不错。”

铁林喝水的动作顿住了,放下水杯,把自己扔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出神。

徐天走到菜场外面,一辆小汽车停在马路边,老料从车里下来,冲徐天招手。徐天到了跟前,“料总,是找我吗?”

老料看着他,语气很复杂,“昨天晚上你很有面子。”

“……啥事情?”

“装糊涂。”

“昨天晚上我和铁林金爷一起吃了个饭,铁林喝醉了。”

“影佐先生的电话怎么回事?”

“我只是有些担心我的朋友,别的事与我无关,料总不要误会。”

“担心朋友,别的事就都和你有关了,我怎么会误会你?如果我告诉影佐先生,你不只是他曾经在日本的朋友,还是共产党,他还会给你面子吗?”

徐天知道老料绝非徒有虚名,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查到这些。他顿了顿,“……料总,我只是小市民,在这个菜场上班,怎么会是共产党。”

“去年影佐先生查几船货,结果货没查到倒吃了一颗子弹,回日本休养了一年。那批货里有田鲁宁的药,其中一批现在在总捕房,你千方百计要弄到那批药,为啥?”

徐天一言不发,老料看着他的反应,继续问:“我是总华捕,本行就是问案抓人,影佐先生挨子弹那天你在哪里?”

“我和邻居去听评弹了。”

老料冷笑一声,“张口就来,一年前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徐天从从容容地说:“因为影佐当时来问过,因为这件事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有疑惑。”

“我已经查到当天死的六个共产党家属,只要他们中间有人认得你,你就是影佐先生的对头,你就完了。”

老料坐上车扬长而去,两个便衣留在菜场门口,徐天站了片刻,低头进入菜场。

田丹展开四张纸,拼起来解说:“这是舞池,喝酒的座位有两块,料啸林位置在这块,靠在角落里,这张桌子有三把椅子,料啸林坐这把,出去进来都要从左边,后面是那只大鱼缸,鱼缸上面是二楼的玻璃台板,电缆线在鱼缸旁边,弹子台在酒吧前面,估计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用,拿一颗还不如拿两颗,这样保险。麻烦一点是换冰块,料啸林喝酒的杯子专用,不知装冰的杯子是不是专用,应该不会。二楼上面那块玻璃,长青哥要早一点过去,到时候那里有人就不好办了,宁愿多划几次,划好之后也要站在那里,以免又有人过去站牢,不好把台球弹子扔起来砸玻璃。弹子最好扔高一点,一则砸下来劲头大,一则方便长青哥走开……冰块一定要在之前放好,没麻醉料啸林站起来不摔倒,所有安排都白做了,如果想办法能认准他用的杯子,就不找冰桶了,预先放两三块到杯子里我想也不会起疑心。长青哥在二楼看到他喝下有冰块的酒,十分钟之后再弄碎玻璃,等到乱起来,跟客人一起往外走就好了,我就想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