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徐天清早起床,方拉开房门就见田丹已经打扮停当端着豆浆进门,他的手还抓住门把手上,眼睛却跟着田丹来来回回的。田丹甜笑着同他打过招呼,将豆浆放在堂屋桌上,徐天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陶醉在田丹的笑里,恍恍惚惚地就要坐下吃饭,却被姆妈一声断喝赶去刷牙。徐天脸上微微有些尴尬,田丹抿嘴笑望着他,脱下大衣从厨房拿来碗筷,徐天在后天井刷着牙,又忍不住转到天井门口,看着田丹忙碌的背影,像相处多年的妻子。田丹感觉到了徐天的注视,她回过身,正好对上徐天温柔凝望的眼神。两个人俱都脸上一红,赶紧转过身去各忙各的。

徐天洗漱停当,坐在桌边边吃边看田丹给他带午饭,他不愿意漏掉一个瞬间。田丹也时不时地笑着看他,生疏又认真地将饭菜馒头装到饭盒里,细细地将盖子盖好,递到他手上。临走时,又将围巾帮徐天端正地系好,目送他走出同福里。徐天走在路上,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得到烟,而田丹寻到了烟的源头,她快步走过来,带着她的锋芒她的温暖她的热情,田丹由此感受到了对徐天没来由的笃信,而徐天由此感受到了因为田丹而生出来的勇气……

方嫂照常要给门前的植物浇水,她往花盆里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颗蜡丸,她的心骤然狂跳,关上门塞给方长青。方长青剥开蜡丸,取出一张小纸条,方嫂从前面走过来,方长青低低地念着纸条上的名字,面色凝重,“……王擎汉。”

方嫂没听见一样,大力地擦着桌子,“田丹不在,事情好像忙不完。”

方长青去门边移开水壶,将纸条扔入火中,方嫂背过身,情绪莫辨,“用田丹的办法,还是像以前一样?”

“做起来看。”

方嫂一言不发往前柜去。

此时的王擎汉,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暗杀对象,正在重光堂内同影佐会谈,王擎汉的身后站着一个目光阴郁的年轻男人,他将礼帽摘下,露出了脸,此人正是——刘唐!

转移药品的时间定在今天晚上,临下班时,徐天找到欢哥,让他晚上九点钟带着人和车在八仙桥底下等,一起出发去仓库。如果今天一切顺利,晚上就能将向老师的药品转移出来。夜长梦多,向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影佐会不会再次找上门来,徐天感觉自己的心越绷越紧……

仙乐斯今晚重新开张,大厅中宾客云集,柳如丝的声音低沉婉转,她的目光在舞池和看池里寻觅着铁林的身影。

铁林像是着了魔一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迷迷糊糊地走进了仙乐斯,他混在人群里,坐在吧台附近。柳如丝站在舞台最中央,灯光聚在她的黑色长裙上,熠熠生辉。柳如丝看到了他,朝他微微一颔首,眼神愈发娇媚流转,唇角笑意若有若无。金爷在大玻璃前俯视一楼众生,十分得意,然后他看见了铁林,退离大玻璃,坐到大班桌后面,面色阴沉。

铁林眼里的柳如丝分外动人,歌好像是唱给他一人听的,周围一切喧闹离他远去,舞女、乐队、侍应生,统统在他眼里消失不见,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和她。他坐着,她站着,他仰望着她,她就像是他的女神,铁林有些入迷,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缓过神来。

欢哥和几个搬运工将车停到桥下,躺倒在车厢里,点起一根烟。徐天看了看时间,火应当已经着起来了,徐天拎着饭盒在黑暗里走上桥头,远望有火光闪现。消防车鸣笛开过,徐天继续下桥头,欢哥看见徐天,起身从车厢跳下来,捻灭才抽了两口的烟,“徐先生,这么晚还难为你亲自来,吩咐一声就好了。”

“货主刚刚把仓库地址送来。”

欢哥接纸片看了看,“贝当路小仓库,临时货都放那里,我晓得。”

徐天收回纸片揣回兜里,“这支香烟抽好过去来得及。”

“那边着火了好像。”

徐天也看了看,目光沉沉,“火不大。”

他暗暗盘算着,金刚和小白相这个时候应该正将他们的烟土往外搬。

欢哥问徐天:“菜场冷库有没有人?”

“我去开后门,货搬进去,你把门锁好。”

“放心好了!”

“这一车明天做单子。”

“还做啥,反正我的字都是徐先生签。”

徐天笑着谢过欢哥离开,欢哥爬上车厢,划火柴点着剩下的半支烟,猛吸了一口,看看远处的火光,自言自语地说:“没着起来……”

金刚看着最后一箱药搬入贝当路的小仓库,他关上门,推上大铁锁,小白相走过来,“费这么大力气弄出来,真的不用派人看牢?”

“我哥说一个人都不留,同我们没关系了。”

“是徐先生的货?”

“刚才是捕房的,现在是他的。”

“倒是弄了两包烟土值不少钞票。”

金刚的小车刚刚开走,欢哥的破货车开过来,转入金刚走出的那个巷口。欢哥走到那把铁锁前,掏出钥匙塞进去,锁应声而开,欢哥把烟灭掉,大声招呼搬运工进去搬东西。

徐妈妈和田丹白天去街上买了新的被面,两个人处得像亲生母女一般,徐天昨天就打过招呼晚上不回来吃饭,田丹帮着徐妈妈做好晚饭收拾了屋子,围着桌子聊天。

桌子上悉悉数数摆着几碟瓜子花生,徐妈妈正在教田丹怎么嗑瓜子,“看牢,先咬一下尖头,再用手剥,剥出来再放到嘴里面,像街上那样用嘴吐瓜子皮没教养人家出来的。”

田丹看看姆妈,又低头剥着,徐妈妈怕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赶紧补充着,“不是说你,教你。”

田丹抬头抿了抿嘴,“晓得,我学。”

“徐天小时候这种事情都不用教,七八岁就像小绅士一样,谁看到都喜欢,看过的东西记在脑子忘都忘不掉。”

徐妈妈聊起徐天时,脸上总是洋溢着骄傲的神情,又要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炫耀。田丹听到徐天的名字时,心里更是甜滋滋的,她偏着头笑着,“他以前没有谈过对象?”

“就是这点不来事,三十多岁从来没有谈过对象,急都急死。”

田丹笑着,把对着徐妈妈的壶嘴拿开,“怎么会呢?”

“他心高,嘴上不承认。日本回来就老大不小,变了一个人一样,烧菜做饭上班回家哪里也不去,给他介绍对象十个没有也有八个了,都不喜欢。”

“他爸爸……”

田丹从来没听徐天提起自己的父亲,她也将这视为禁忌一样回避着。

“没关系,他爸爸都走掉十一年了,共产党闹罢工,1927年4月跑马场死了几十个,他爸爸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