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李有文(大黑)(第2/3页)

大家都喜欢美宝,男人都围绕着她转,我也思考过为什么她会选择我。我长得算端正,父亲公职退休,母亲是家庭主妇,有一个妹妹,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美宝,没话讲,她就是那种带回家时自己都觉得好骄傲啊的女生。完全没有漂亮女生的傲气,吃完饭立刻会帮忙洗碗做家事,陪我爸聊天,连我妹都说,“一朵鲜花插牛头上”。我就是牛个性、死心眼,从小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认定了的事物绝不轻易改变,比如我认定美宝,我就不再看别的女人一眼,连虚拟的女孩我也不看了。打手枪,都用想象的。

这样的生活是她要的吗?我常问自己,她很少说自己,总是会谈论店里的客人,没什么抱怨,都是些好笑的事。她交了很多朋友,店里的工读生也都很乖,见面的时候,她就像微风一样,除了比较喜欢睡觉,没什么问题。我觉得她有点过瘦,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说夜里睡眠不好,工作压力大,所以假日要多睡。我知道她弟弟常来找她,有时半夜也会来,因为家里闹哄哄,继父在家里设麻将间,吸毒的、聚赌的,什么人都有。她妈整天喝酒麻痹自己,一张脸黄得像随时会死。交往一年之后我才知道,她弟弟跟她不同父亲,她现在的继父跟她没血缘关系,据说才四十五岁而已,比她妈妈年轻五岁。这些事有点复杂,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主要是不太在乎,美宝喜欢的人我就喜欢,她想疏远的人我就疏远,至于连她都掌握不好距离的人,我就静观其变。

大家都叫我大黑,我个子高,皮肤黑,以前有女同事说我长得像织田裕二,我问美宝她也说像,有时她会很温柔地说“好喜欢你的脸”,我就脸红了。我对长相这种事不知该怎么处理,赞美也是,我们家很少有赞美,爸妈都是比较内敛的个性,大概不闯祸就是对的,没挨骂就是好事。我从小到大,功课、考试、就业,没一件事让他们操心。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听音乐、打电动,母亲是个钢琴教师,我从小也会弹钢琴,后来荒废了,但一直都听古典音乐,这个部分美宝也很喜欢。他们店里的音乐都是我带去的CD,每个月我们俩会去听一次音乐会,那个时候,大概是美宝感觉最爱我的时刻吧,她对自己没什么自信,听音乐我觉得很自然,喜欢听的就反复听,但她好像认为这是件大事,找了很多书来看,每次去听音乐会都像上学一样,所以她进步得很快。我完全不碰流行乐跟爵士乐,店里的工读生有个小孟好像搞过乐团,他们对听团很有兴趣,美宝也会跟着去,那样的日子,我就一个人在她的住处等她回家。

所以后来我知道了,要送她礼物,就送CD,再多也不嫌多的。去年生日,我找了一台旧唱机给她,是我爸妈放在老家堆灰尘二十年了,音质还是很棒,我爸爸很慷慨,把一百多张黑胶也都送她了,这些唱片我有记忆,童年时家里气氛最好的时刻就是母亲放唱片的时候,客厅里安安静静的,音乐像神一样降临。

我跟美宝就是这样简单而美好的关系,我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她,也没把握我可以给她多少幸福,但是,任何问题我都愿意跟她一起解决,这是我多次对她重申的。如今我知道她竟背负那么庞大的债务,独自面对那么可怕的勒索,我觉得自责,也感到惭愧,最终,她依然没有对我敞开自己,我想,是她把我想错了,她以为像我这样正常家庭出来的孩子,一切都很顺遂,无法理解她背负与承受的世界,其实我理解,或者说,这不需要理解,只要承担就可以了,但我愿意承担,她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有时我真希望人是我杀的,如果我有勇气杀人,我也该有勇气面对她不爱我的事实。

这是事实,即使她可能会对我说:“不要说我对你的不是爱,这也是一种爱。”

但我知道不是,然而,什么才是爱呢?其他男人,就是她的爱吗?她心中真有什么可以称为爱的东西吗?

有时,我会发狂了似的反复查看那些录像画面,即使那些画面,每一秒都可以让我发狂,恨不得挖出自己的眼珠,画质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上演。可是我必须看,好像这样反复察看,我就能把我失去的美宝叫唤回来,即使,我一直认为那画面里的女人不是她,那些神情、动作、眼光、声音,都不是我所认识的她,到了此时此刻,我也可以从那些貌似她却不是她的画面里,辨认出,某些,我所知道的美宝。真正的美宝隐藏在那些不断变貌的女人之中,那些仿佛千面女郎,忽而娇痴、忽而狂野、忽而冷峻、忽而丑怪的脸,总有一分钟,会是我所认识的她。

没错,是我,一个月前我在美宝的房间里装了高画质摄影镜头,音像俱全,镜头由电脑监控,都接收在我的电脑里,就是警方查获的那一套设备,这对我是小case,我还可以遥控监视美宝的电脑、手机,这就是我的专长。

我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原本一切都很顺当照着我们希望的节奏,一点一点前进着。我从不怀疑她,甚至到了后期她变得很奇怪的时候,我依然努力不去怀疑,然而怀疑就像天空飘下的种子,一旦落地,生了根就是无法控制地乱生长。

美宝太奇怪了,她好像已经在失控边缘。她上班的时候,心不在焉,时常被烤箱烫伤;她总是打瞌睡,身上有不知名的伤口,她推说夜里失眠,有时会绊倒。但是不可能,她运动那么多年了,体能超好,以前也没见过她有容易淤青的体质,即使傻笨如我也知道有些部位不可能单靠自己跌倒受伤,那些,一定是性爱的时候弄的,而我不可能造成那种痕迹。

这种怀疑令我心痛,我千百个不愿意往那边想去,但一旦开始,就停止不了,太多迹象,朝着劈腿的方向走,即使我弄不懂,她哪来的时间劈腿,她若想跟别人交往,直接告诉我就可以,我绝不拦她,这点我们交往前就说清楚了。我父亲长期外遇,使母亲痛苦不堪,我的大学时代整个都在面对这些事,我太清楚这种事会对家庭造成什么损伤,虽说后来父亲回头了,我母亲却总是惶惶不安,我不愿意让自己过着这种生活。美宝漂亮,有人追求很自然,她若想要其他人,想追求更好、更丰富的生活,我绝不拦阻。但恐怕我这种心思她是不会相信的,她有些很根深蒂固的念头,都是很老套的,很像连续剧。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她看得很黏稠,或许跟她母亲对待她的方式有关。她曾跟我提过,自小,母亲要求她任何事,都是“以性命要求”,动不动就是“我要去死”、“你是不是希望我死掉”这类的话。她弟弟也是,成天都是“我快疯了”、“我已经疯了”这些恐怖的话语挂嘴边。我想,美宝脑中已经深植这些你死我活的剧目,她大概认定跟我提出分手,我会自杀吧,这是一种自恋人格,把自己看做世界的重心却又贬抑自己的能力,非常诡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