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探访(第3/4页)

或者他可以给他足够的诱因,好让乔在狱中帮他办事,但根本不打算在他出狱后雇用他。

无论是哪种情形,乔都无能为力,只能等着看事情怎么发展。

马索一出狱,立刻惊动各方。原来在狱中闷烧的火,到了外头更是有如浇上了汽油。小报所谓的“谋杀的五月”,让波士顿头一次看起来像是底特律或芝加哥。马索的手下仿佛碰到了狩猎季开放,大肆攻击阿尔伯特·怀特的赌场、制酒厂、卡车,以及他们的人马。而这的确也是狩猎季节。一个月之内,马索就把阿尔伯特·怀特逼得逃离波士顿,少数没死的手下也赶紧跟着溜掉了。

在狱中,他们的饮用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和谐的力量。砍砍杀杀停止了。1928年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也没有人被从楼上丢下去,或在食堂排队时被自制小刀刺中。乔知道和平真的降临查尔斯城监狱的那一刻,是他和阿尔伯特·怀特手下两个坐牢的制酒好手达成协议,要继续在狱中做他们的老本行。很快地,警卫们开始把琴酒偷渡运出查尔斯城监狱,那玩意儿质量太好了,外头甚至给它取了个浑名“刑法典”。

自从1927年夏天走进监狱大门以来,乔第一次可以睡得安稳。这段和平也让他终于有了时间,可以悼念他父亲和艾玛。之前他忍着没有进行这个哀悼的过程,是因为有其他人在计划对付他,他得全力应付,怕哀悼会害自己分心。

1928年下半年,上帝对他最残忍的戏弄,就是在他睡觉时派艾玛来找他。他感觉到她一腿缠绕在他胯下,闻到她耳后擦的香水味,睁开眼睛看到她离自己只有一英寸,唇上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他双手从床垫上举起,手掌抚摩着她赤裸的背部。然后他的眼睛真的睁开了。

没有人。

只有一片黑暗。

于是他祈祷。他恳求上帝让她活着,就算他再也见不到她也没关系。请让她活着。

但是,上帝啊,无论是死是活,能不能求求你,别再派她来到我梦中?我不能一再失去她。那太难受了。太残酷了。天主啊,乔恳求,请你慈悲一些吧。

但上帝并不照办。

乔监禁在查尔斯城监狱期间,艾玛持续来探访他——而且往后还会持续。

他父亲从没来梦中探访。但乔感觉得到他,那是他在世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有时乔坐在自己的双层床上,把怀表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想象着若不是被那些陈年的罪孽和干涸的期望阻挠,两人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对话。

跟我谈谈我妈吧。

你想知道些什么?

她是什么样的人?

容易害怕的女孩,非常容易害怕的女孩,乔瑟夫。

她怕什么?

怕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不了解的一切。

她爱我吗?

以她自己的方式。

那不是爱。

对她来说,那就是爱。别把她的死看成是丢下你不管。

那我该怎么看这件事?

看成她是为了你而撑下去,否则,她很多年前就会丢下我们不管了。

我不想念她。

说来好笑,我倒是想念她。

乔看着黑暗。我想念你。

你很快就会看见我了。

乔把监狱里的制酒、运送作业,以及付各种保护费的流程制度化之后,就有很多时间用来阅读。他几乎看完了监狱里的所有藏书,这可不容易,因为兰斯洛·哈德森三世捐了很多书。

兰斯洛·哈德森三世是大家记忆中唯一曾在查尔斯城监狱服刑的有钱人。但兰斯洛所犯的罪太过分又太公然了——他把出轨的妻子凯瑟琳从他们位于贝肯山四层楼连栋房屋的屋顶,丢进底下刚好路过的1919年国庆节游行行列中——就连波士顿的名门贵族都放下他们的骨瓷餐具思量许久,决定如果要把他们的一分子扔给土著生吞活剥,那么这就是一个时机。兰斯洛·哈德森三世因为过失杀人罪在查尔斯城坐了七年牢。如果这不算苦役,那么漫长的七年时间也够难熬了,只有送进监狱的书可以让他减轻这种痛苦,不过条件是他出狱时得把书留下来。乔读了至少一百本哈德森的藏书。你会知道那些书原来是他的,因为在书名页的右上角,他会用小而潦草的字迹写着:“原属兰斯洛·哈德森财产。操你的。”乔阅读了大仲马、狄更斯、马克·吐温的小说,还看了马尔萨斯、亚当·斯密、马克思与恩格斯、马基雅维利、《联邦党人文集》,以及巴斯夏的《经济学谬论》。他阅读哈德森的藏书之余,也阅读各种找得到的书——大部分是廉价小说和西部小说——还有任何监狱看得到的杂志和报纸。他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专家,擅长猜出字里行间躲避审查制度的弦外之音。

有回浏览一份《波士顿夜游报》,他看到一篇有关圣雅各布大道东海岸巴士总站火灾的报道。一根老旧的电线走火,火花落进巴士站。没多久,整栋建筑就陷入火海。他看着那些火灾后废墟的照片,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放着毕生储蓄的那个置物柜,包括在皮茨菲尔德的银行抢劫案分到的六万两千元,都在一张照片的角落。置物柜歪倒下来,上头压着一根横梁,那些金属被烧得一片乌黑。

乔无法判定哪个更糟糕——是觉得无法再呼吸,还是觉得要从气管吐出火来。

那篇报道说,车站完全烧毁了。什么都没救出来。乔很怀疑。有一天,等他出狱后有时间,他要去追查东海岸巴士公司的哪个员工提早退休,而且谣传在国外过得很阔气。

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份工作。

那个冬天的尾声,有天马索来探访乔时,说他的上诉进度很快,同时也提出要雇用他。

“你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马索隔着金属网告诉他。

“我无意不敬,”乔说,“有多快?”

“夏天之前。”

乔露出微笑:“真的?”

马索点点头:“但是收买法官不便宜。得打通一堆关节。”

“那当初我没杀你,现在就算扯平了吧?”

马索眯起眼睛。他现在可体面了,穿着羊绒大衣和羊毛西装,翻领上还插了一朵白色康乃馨,搭配他的丝质白帽。“听起来是笔不错的交易。顺带讲一声,我们的朋友怀特先生,在坦帕市搞得鸡飞狗跳。”

“坦帕?”

马索点点头:“他在这里还有几个据点,我没办法完全消灭,因为纽约帮也有股份,他们表明我眼下不能给他们难看。他在我们的路线上运朗姆酒,我也没办法。但因为他在坦帕那边侵入我的领土,纽约那票人就允许我动他了。”

“什么程度的允许?”乔问。

“不要杀掉他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