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要消灭圣灵的感动(第2/4页)

“就是你。”她点点头,往下看着桌子,“你手里有什么?”

她瞪着他,又过了一段不安的时间,他才回答。

“照片。”

“你给他看了。”

“给他看了两张。”

“你总共有几张?”

“好几打。”

她又低头看着桌子,旋转着咖啡碟上的杯子。“我们都会下地狱。”

“我不认为。”

“是吗?”她又旋转着咖啡杯,“这两年我布道、在台上昏倒、向上帝献出我的灵魂,你知道我明白了什么真理吗?”

他摇摇头。

“我明白了,这里就是天堂。”她指着窗外的街道,还有他们头上的屋顶,“我们现在就在天堂里。”

“感觉怎么这么像地狱?”

“因为全被我们搞烂了。”她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甜美而宁静的笑容,“这里是乐园,堕落的失乐园。”

她失去了信仰。乔很惊讶自己竟如此哀伤。出于一些他无法解释的原因,他本来一直抱着期望,如果有任何人真能直接跟全能的上帝沟通,那就会是萝瑞塔。

“可是你当初刚开始的时候,”他问她,“是真的相信,对吧?”

她清晰的双眼和他对望:“当时我那么肯定,一定是得到天启了。我感觉自己的血变成了火。不是焚烧的火,而是一种恒定的暖意,从不消退。我想,那种感觉就像我小时候。觉得安全、被爱,而且十分确定人生一直会是这样。我会永远有我的爸爸和妈妈,整个世界就跟坦帕一样,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名字,都会祝福我。但等到我长大了,到加州去,等到我所相信的一切都变成谎言,等到我明白自己并不特别,也并不安全,”她转动自己的手臂,让他看上面的毒品注射痕迹,“我就很难接受。”

“可是你回来之后,经过你那些……”

“试炼?”她说。

“对。”

“我回来后,我爸把我妈赶出去,把我身上的魔鬼打走,教我再度跪着祈祷,不要计较自己能得到什么。他要我谦卑地祈祷,以罪人的身份祈祷。于是那火焰回到我身上,我跪在我从小睡到大的床旁边,跪了一整天。第一个星期我没怎么睡。火焰找到我的血液,找到我的心脏,我再度感到确定了。你知道我有多想念那种感觉吗?想念的程度超过任何毒品、任何爱、任何食物,或许甚至超过送火焰给我的上帝。确定,考克林先生。确定。这就是最美好的谎言。”

两个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久到卡门又端了两杯新鲜的咖啡过来,收走空杯子。

“我母亲上星期过世了。你知道吗?”

“没听说,我很遗憾,萝瑞塔。”

她一只手摇了摇,又喝了杯咖啡。“我父亲的信仰和我的信仰赶跑了她。她以前总是跟他说,‘你不爱上帝。你爱上的是一个想法:自己是它特别的子民。你想要相信它随时都照看着你。’我得知她过世的消息时,才明白她的意思。上帝不能给我安慰。我根本不了解上帝。我只希望我妈妈回来。”她兀自点了几下头。

一对男女走进店里,门上的铃铛响起,卡门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张罗他们坐下。

“我不知道上帝是不是存在,”她手指摸着咖啡杯的把手,“我当然希望是。而且我希望他很仁慈。那样不是很好吗,考克林先生?”

“是啊。”乔说。

“就像你说过的,我不相信上帝会因为人们私通,或是因为信徒对它的理解并不完全正确,就把这些人丢到地狱的永恒之火中。我相信——或者该说,我想要相信——它认为最大的罪,就是我们打着它的名号所犯的罪。”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或者我们因为绝望,而伤害自己。”

“啊,”她开朗地说,“我并没有绝望。你呢?”

他摇摇头:“差得远了。”

“你的秘密是什么?”

他低声笑了:“在咖啡店聊这个,好像有点太私密了。”

“我想知道。你似乎……”她看了咖啡店一圈,有一剎那,一股绝望闪过她眼里,“你似乎很完整无缺。”

他微笑,不断摇头。

“真的。”她说。

“不。”

“是真的。秘密是什么?”

他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咖啡碟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快说嘛,考克林先生——”

“她。”

“什么?”

“她,”乔说,“格蕾西拉。我的妻子。”他看着桌子对面的她,“我也希望有上帝。非常希望。但如果没有呢?那么,有格蕾西拉也就够了。”

“可是,如果你失去她呢?”

“我不打算失去她。”

“但如果就是发生了呢?”她身体前倾。

“那我就只剩脑子,没有心了。”

他们沉默对坐。卡门过来帮他们续杯,乔在自己的咖啡里又加了点糖,看着萝瑞塔,忽然有一股无法解释的极大冲动,想拥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什么意思?”

“你是这个城市的支柱。要命,你在我权力最高峰时站出来对抗我,结果还赢了。三K党做不到,法律做不到。但你做到了。”

“我没能禁绝酒精。”

“但是你扼杀了赌博。而且在你站出来之前,本来是十拿九稳的。”

她微笑,双手掩住脸。“我的确做到了,对吧?”

乔也微笑:“没错,你做到了。萝瑞塔,有成千上万的人,愿意跟着你跳下悬崖的。”

她带着泪意笑出声,抬头看着铁皮天花板。“我不希望任何人跟着我去哪里。”

“你告诉过他们了吗?”

“他不听。”

“厄文?”

她点点头。

“给他一点时间吧。”

“他以前很爱我妈,我还记得有时候他跟我妈靠得太近,他还会发抖。因为他很想碰触她,但是不行,因为我们小孩在场,那样是不合宜的。现在她死了,他却连葬礼都不去参加。因为他所想象的上帝会不赞成。他所想象的上帝是不愿分享的。我父亲每天晚上都坐在他的椅子上,阅读他的《圣经》,被愤怒蒙蔽了,因为他的女儿被其他男人碰触,就像他以前碰触他妻子那样。甚至更糟。”她靠向桌子,食指抹着一粒掉下的砂糖,“他在黑暗的屋子里走动,重复念着同一个词。”

“什么词?”

“忏悔。”她抬起眼睛望着他,“忏悔,忏悔,忏悔。”

“给他一点时间吧。”乔又说了一次,因为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才过几个星期,萝瑞塔又穿回白色。她的布道还是持续吸引爆满的群众,不过增加了一些创新手法——有些人讥嘲是花招——她会喃喃自语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嘴角冒着白沫,而且讲话时加倍严厉、加倍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