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比那尔德里奥的农场主人(第2/3页)

“我们对农事完全不懂。”格蕾西拉说。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比那尔德里奥的一家小酒馆里。

“我懂,”席基说,“我太懂了,夫人,凡是我不记得的事情,就表示那些事情根本不值得教。”

乔看着席基机伶、精明的双眼,重新评估这位工头和寡妇之间的关系。他本来以为寡妇把席基带在身边做保镖,现在他明白了,席基参与农场的买卖过程,是为了自己的生计着想,并确保戈麦斯寡妇会照顾他的利益。

“那你会怎么做?”乔问他,给每个人又倒了一杯朗姆酒。

“你要先准备苗床,把田犁好。这是第一个。种植季下个月就开始了。”

“但是不能妨碍我太太整修房子,做得到吗?”

他朝格蕾西拉点了点头:“那当然,没问题。”

“这事情需要几个人?”她问。

席基解释,需要男人和儿童播种,需要男人建苗床。需要男人或儿童照看土壤,以防霉菌和病虫害。需要男人和儿童移植、锄地,再犁些田,以及杀死蠕虫、蝼蛄、臭虫。还需要一个不酗酒的飞行员,帮忙撒农药。

“天啊,”乔说,“要花多少工夫?”

“我们还没讨论到摘蕊、抑芽或采收呢。”席基说,“然后还有串联、挂架、烘烤,以及找人照看烟楼的火炉。”他挥着大手,说着各种需要的人工。

格蕾西拉说:“我们能赚多少钱?”

席基把写着数字的纸推到桌子对面。

乔喝着朗姆酒,仔细看着那些数字。“所以,如果收成好,没有蓝霉病、蝗虫或雹暴,上帝保佑太阳不停照耀在比那尔德里奥,我们的投资就能赚回百分之四。”他看着对面的席基,“是这样吗?”

“对,因为你只用到了四分之一的土地。但如果你也投资在其他的田地,让整个状态回到十五年前的全盛期呢?五年之内,你就会很有钱了。”

“我们已经很有钱了。”格蕾西拉说。

“那你们会更有钱。”

“如果我们不在乎是不是更有钱呢?”

“那就这样想吧,”席基说,“如果你们让这个村子挨饿,有一天你们早上起来,可能就会发现他们都睡在你们的土地上。”

乔坐直身子:“这是威胁吗?”

席基摇摇头:“我们都知道你是谁,考克林先生。著名的美国黑帮分子。上校的朋友。与其威胁你,我们不如游泳游到大洋中心,或拿刀割自己喉咙。”他严肃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但是当人们挨饿,没有地方去的时候,他们还能去哪里?”

“不要来我的土地就行。”乔说。

“但那不是你的土地。而是上帝的土地。你只是租了下来。这些朗姆酒?这一生?”他拍拍自己的胸膛,“我们都是跟上帝租来的。”

整修主宅需要的人工,几乎跟农场里一样多。

室外的种植季节展开时,室内的整修季节也开始了。格蕾西拉让所有墙面全部重新敷上灰泥、上漆,他们住进去时,一半地板都已经拆掉换新。屋里本来只有一间厕所,等到席基开始在烟田里进行摘蕊时,厕所增加到四间了。

到此时,一排排的烟叶已经长到大约四英尺高。乔有天早上醒来,发现空气又甜又香,让他立刻就满腹欲望地想念起格蕾西拉的颈项。托马斯躺在他的婴儿床里睡觉,格蕾西拉和乔则走到阳台看着烟田。乔前一晚去睡觉时,烟田还是一片褐色,现在已经变成一片绿毯,冒出粉红色和白色的花,在柔和的晨光中闪烁。乔和格蕾西拉看着自己的这片土地,从他们大宅的阳台绵延到罗萨里奥山脉的山麓丘陵,举目所及,都是闪闪发亮的烟花。

格蕾西拉站在他前方,手往后揽着他的脖子。他双手搂着她的腹部,下巴埋在她颈窝里。

“你还不相信上帝呢。”她说。

他深深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你还不相信坏钱能带来好事呢。”

她低声笑了,他的双手和下巴都能感觉到她在笑。

那天早晨晚些时候,工人和他们的孩子们来到烟田,一株株仔细摘除上头的花蕊。烟草展开硕大的叶子,仿佛一只只巨鸟,次日早晨,乔看着窗外,再也看不到土壤,也看不到花了。在席基的管理下,整个农场继续顺利运作。为了下一个阶段,他从村里找来了更多孩子,有好几打,有时托马斯会控制不住地大笑,因为他听得到烟田里其他孩子的笑声。有的夜晚乔会坐在那儿,听着那些男孩在旁边空地里打棒球的声音。他们会打到最后一丝天光都消失,只用扫帚柄和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标准用球。球外头的牛皮和里面的羊毛线都早就没了,但他们还是设法利用里面的软木球心,照打不误。

他听着他们的喊声和木棒敲中球的脆响,想到格蕾西拉最近提到,说要快点儿给托马斯添个弟弟或妹妹。

他想,何不多生几个呢?

整修房子的进度比复兴农场要慢。有天乔到哈瓦那旧城区,去找专门修复彩绘玻璃的艺术家迪亚哥·阿尔瓦雷斯。阿尔瓦雷斯先生跟他讲好价格,答应至少花一星期到一百英里外的阿仙纳斯村,帮他们修复格蕾西拉抢救下来的窗子。

谈完之后,乔来到教堂大道上一家迈尔·兰斯基推荐的珠宝店。因为他父亲的怀表一年多来越走越慢,在一个月前终于完全停摆。珠宝店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长期眯着眼睛,他拿了表,打开后盖,跟乔解释说虽然这块表很好,但每隔十年还是至少得保养一次。这些零件,他跟乔说,这些精密的零件,看到了吗?都需要上油的。

“要花多长时间?”乔问。

“我不确定,”那老板说,“我得先把表拆开,检查每个零件。”

“我知道,”乔说,“要多久?”

“如果只是零件需要上油,没有其他地方需要修?四天。”

“四天,”乔说,感觉到心脏猛跳了一下,好像有只小鸟刚飞过他的灵魂,“不可能更快了吗?”

那人摇摇头:“还有,如果有什么坏掉了,只要一个小零件——你看到这些零件有多小吗?”

“是,是,我看到了。”

“那我就得把表送到瑞士去修了。”

隔着落满灰尘的窗玻璃,乔望了一会儿外面落满灰尘的街道。他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皮夹,拿了一张一百元美金钞票,放在柜台上。“我两个小时之后回来。到时候告诉我你的诊断结果。”

“什么结果?”

“就是要不要送到瑞士去修。”

“是的,先生。没问题。”

他离开那家店,漫步在衰败的旧城区里。过去这一年,他来过这个城市好多次,已经判定哈瓦那不光是一个地方,也是这个地方的梦。这个梦在阳光下困倦无力,融入了它自身对慵懒的无穷渴望,爱上了它垂死时的性感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