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35

伯恩径直朝着冲向自己的越野车奔去,纵身一跃跳到了车子的引擎盖上。借着越野车冲向前方的势头和自己的力量,他猛地沉下肩膀,让自己的整个身体撞上了挡风玻璃。

挡风玻璃在剧烈的撞击下砰然碎裂,伯恩挥起身前的那只胳膊,用手肘和小臂拨开了剩余的碎片。他迅速从玻璃碎裂处钻进车内,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发现身旁那名男子的五官与穆塔·伊本·阿齐兹非常相像——此人肯定是穆塔的哥哥阿布。

阿布·伊本·阿齐兹举起了手中的枪,但伯恩已经扑向了方向盘,猛地朝右一打。他的身体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狠狠地撞向了恐怖分子。枪声响起时震得两个人什么都听不见,但偏离目标的子弹却钻进了车门的立柱。阿布·伊本·阿齐兹又开了两枪,紧接着越野车就轰然撞到了混凝土墙壁上。

已经做好撞击准备的伯恩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身子被甩向前方之后又弹回到了座椅上。他身旁的阿布·伊本·阿齐兹狠狠地撞上了方向盘的顶部,前额绽开了一个血糊糊的大口子,右眼眶处的骨头也撞裂了。

伯恩从阿布松开的手指中夺过那把枪,使劲打了他一个耳光。伯恩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但他还是决意要问出萨拉·伊本·阿谢夫之死的神秘真相。

“阿布,那天晚上在敖德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故意略去了恐怖分子姓名的后半部分,这是一种明显表达轻蔑的方式。

阿布·伊本·阿齐兹的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几处伤口中冒出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涌。“你问这干什么?”

“你开枪打死了萨拉·伊本·阿谢夫。”

“你疯了。”

“是穆塔告诉我的。阿布,他把情况告诉我了。是你打死了法迪的妹妹,而不是我。这所谓的复仇本来都可以避免,只要你在当时说出真相。”

“真相?”阿布啐了一口血。“沙漠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沙子始终都在变化,真相也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撒谎?”

阿布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告诉我,萨拉·伊本·阿谢夫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撒谎?”

阿布·伊本·阿齐兹又啐了一口,差点被自己的血呛住。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喃喃地说道:“我干吗要告诉你?”

“你完蛋了,阿布。你很快就会死去。不过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你在撞车事故中死去是进不了天国的。但如果我把你宰了,你的死就会像殉道者那样充满荣耀。”

阿布别过脸去,仿佛想避开摆在自己面前的命运。“我对法迪撒谎是迫不得已。真相会把他毁掉的。”

“没时间了,”伯恩用刀子逼住了阿布的喉咙,“现在只有我才能帮你。再拖下去可就太晚了。你将会丧失念功的最后机会。”

“你又不信真主,你懂什么叫念功吗?”

“我知道你们不进行圣战就无法以身殉教。我知道圣战是旨在追求真理的内在斗争。如果你坚决不肯吐露真相,你就无法完成内在的圣战,也就失去了念功的资格。”

“没有我的帮助,你将无法见证最伟大的真理——安拉。因此,你为了安拉而进行的神圣斗争——你的整个存在——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阿布·伊本·阿齐兹感觉到眼泪不由自主地刺痛了自己的双眼。他的敌人说得没错,此刻他需要敌人的帮助。安拉把这最终的可怕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要么说出真相,要么就得在地狱之火中永受煎熬。此时此刻,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他终于明白了穆塔·伊本·阿齐兹说的话是正确的。不断变幻的真相之沙埋葬了他。当时他要是立刻说出真相该有多好!现在,为了能荣耀地死去,为了在安拉和他珍视的一切面前洗净自己的罪孽,他不得不背叛法迪。

他闭上眼停了片刻,浑身上下的每一丝反抗精神都消失无踪。然后他抬起眼来,盯着敌人的脸。

“开枪打死萨拉·伊本·阿谢夫的人是我,不是穆塔·伊本·阿齐兹。我必须得打死她。萨拉死去的六天前,我发现她在和别人偷情。我把萨拉带到一旁质问了她。对这事她甚至都懒得否认!我对她说,按照沙漠中律法的规定,她必须自杀谢罪。她竟然嘲笑我。我告诉她,自杀可以让她的两个哥哥免受亲手杀死妹妹的沉重负担。她叫我赶紧滚蛋。”

阿布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再次回忆质问萨拉时的震惊几乎耗光了他剩下的力气。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天晚上她走得迟了,正急急忙忙地赶往城市的另一边和情人会面。她对我完全置之不理,而是继续干着背叛自己家庭的勾当。我愤怒极了,但并不感到意外。萨拉曾经无数次地指责我们颠倒了伊斯兰的教义,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歪曲安拉的神圣话语,并以此来开脱我们的……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对了,开脱我们的死亡交易。她背弃了沙漠,背弃了她的贝都因传统。现在她只会给家庭带来羞耻与侮辱。我开枪打死了她。这是正义的杀戮。”

这番话让伯恩从心底感到厌恶万分,他已经听够了。他一言不发地挥刀割断阿布·伊本·阿齐兹的咽喉,随即钻出了越野车,听任喷射而出的鲜血洒在前座上。

刚才阿布·伊本·阿齐兹不顾命令跑开的时候,法迪就抽出枪瞄准了他的后背。要不是因为突然响起的枪声,他肯定已经把自己的副手打死了。对法迪来说,违背命令是绝对不可原谅的。既然下了命令,就要不假思索、毫不置疑地果断执行。“杜贾”可不是联合国;除了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表达意见的份儿。

法迪向通讯室跑去时,这个念头还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已,激起了他不想听到的回声。在他看来,阿齐兹兄弟行事古怪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兄弟二人之间的唇枪舌剑在组织中早已是众所周知——两人极为频繁的争吵现在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别人就算看到也不会再提起。然而在最近一段时间,兄弟俩却常常关起门来吵架。争执过后两个人谁都不愿再谈论刚才的话题,但法迪注意到两人之间愈演愈烈的摩擦已开始影响他们的工作。出于这个原因,法迪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把穆塔·伊本·阿齐兹派到伊斯坦布尔去。他得把这兄弟俩分开,给他们各自留下充分的空间来化解敌意。现在穆塔·伊本·阿齐兹死了,阿布·伊本·阿齐兹则违抗了他的命令。虽然原因各不相同,但法迪此后都无法再信赖这兄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