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诅咒的印记

1

停电在这里是常有的事情。因为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神农架一带大都采用水力发电,小型发电站随处可见。但小水电站的技术不稳定,常常发生故障而导致停电。本地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警察告知我,是上游的水源出现了问题。这里的发电不是靠水库蓄水发电,而是依靠河水的自然落差冲击发动机的涡轮。当旱季水流较小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因此暂时还不知道恢复供电的确切时间。

没电也就不能继续看录像带了。无事可做,我忽然突发奇想,对张队长说:“我想找找录像带中出现的向导周立君。”

张队长立刻同意了,还派车和两名警察随行,其中之一就是胖警察。

周立君的家很快就到了。院子和录像带内的画面一样,只是没有了院子中央的小方桌和围着小方桌打扑克牌的人,显得冷清了些。地上有很多落叶,显然很久没有清扫了。

房门上着锁,主人不在。

我们找到了录像带上那天和周立君一起打牌的牌友陈庆雨。他对我们说:“第二天周立君就和那些拍片的人进山了。两个月后我来找过他,他不在家,那之后我就再没和他联络过。他离了婚以后总是这样的,总是跑来跑去,一年半载不在家也不奇怪。”

胖警察问他:“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有。你等下。”

陈庆雨拿出手机,从号码簿里找出号码给了胖警察。胖警察立刻拨了那个号码,话机里传来女人生硬的公式化答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我之前就预感到的结果。我隐隐约约觉得周立君还有其他七个人都凶多吉少。这个猜想等恢复电力供应之后,我要立刻印证一下。我可以先看编号靠后的录像带。

2

听说周立君有一个儿子,他离婚以后儿子一直跟奶奶过。于是,我们又立刻驱车前往周立君母亲的家。

周立君的母亲七十多岁,看上去精神很好。她一见警察来,立刻问:“怎么又出事了?”说完,她叹了口气,并不慌张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胖警察问她:“周立君呢?”

“好久没来了。”

“知道去哪里了?”

“不知道。”

这时,从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我猜想那是周立君的儿子。

果然,胖警察问那小孩儿:“你爸爸呢?”

小孩儿躲在老人的身后,摇摇头。

“他又干什么坏事情了?”老人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找他问个事情,可是找不到。”胖警察解释道,又问,“他最近一次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他打过电话回来吗?”

“没有。他从来不打电话。”

“走这么长时间您不担心啊?也不找他?”

老人表情麻木,没有回答。

胖警察只好说:“没事没事啊。都好着呢。他不在我们就走了。走了大妈。”

“走好。”

老人的声音虚弱而苍老。如果周立君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如何承受得起。我不禁默默感叹。

3

回派出所的路上,胖警察向我讲述周立君的身世。

“周立君的身世很苦。他的母亲以前是林场的伐木工,单身一人养活周立君和他的姐姐。姐弟俩在林场的学校读书,姐姐成绩优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一天,一群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围住周立君打他。姐姐来保护弟弟,结果却被打伤了,在家里躺了两天,以为过几天就会好,可是不仅没好,还发起烧来。母亲见再也扛不过去,就只好做了副担架,和周立君一道把她抬往山下的医院。因为是冬天,大雪封路,原来走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两天,还没到医院,姐姐就已经咽气了。唉,她是肾被打坏了啊。周立君回来后就带着刀去找那几个打他姐姐的人报仇,将他们不是捅死就是捅伤,结果被关进少管所。唉,他那时候要是够年纪,早毙了。

“周立君二十多岁才出来,从此就是混世魔王,干尽了坏事,在我们派出所进进出出,成了常客。不过中间有几年到上海闯荡了一阵子,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倒是这几年安分了很多。因为他在山里长大,又惯于攀岩爬壁,所以干了向导这一行,倒还做出了些名气,网上称他是‘野人周’。每到旅游季节,来这里徒步冒险旅游的团队,大都会找他带队。那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走访周立君的家庭和朋友,完全是一个插曲。要不是停电,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去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即使是偶然的,我也会遇到身世如此曲折的人,也算一种缘分。就像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离奇的事件中,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们都像是乘坐在人生的帆船上,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暴雨。我们都不是船长,唯有听凭这艘船将我们带到未知的目的地。

对于警方来说,周立君去上海的那段经历是未知的空白。后来我知道,这一段生活对于周立君来说,是一个比少年时期更加可怕的噩梦。也许正是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才促使他在重新回到木鱼之后,展开了一段新生活——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过上平稳的日子。

4

停电持续了整整一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终于来电了。张队长见已经快天黑了,建议我明天再继续看录像带。

我对此强烈反对。我压抑不住的好奇心蠢蠢欲动,顾不得什么危险了。胖警察有些犹豫,但见我坚持,也就不再反对。

张队长说:“那好吧。你们在里面看,我在外面加强保安。不过不要通宵。大家明天还有工作,不要太累了。”

我将日期为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装入录像机。装入之前,我仔细看过录像带,见带子卷到了尾部,所以我首先按下了倒带键。倒带的时候,我可以看到迅速倒退的画面。

画面倒退着开始,远处是空旷的山峦,近处是一个斜草坡,延伸到几十米外中断了。可以想象中断的草坡下面一定是万丈悬崖。斜草坡上的草青黄不接,显示出秋天的迹象。

“这个地方我去过!”我冲口而出。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采药人带我去过的山坡,那里埋葬了一副无名尸骨。不过录像里的草坡平整,没有隆起的坟包。

由于倒着播放画面,萦绕着山峦的云雾快速地倒退,十分好笑。忽然,见斜草坡的尽头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身体僵直地从下面翻了上来。他起先张开双臂,随后耷拉下来。我和胖警察同时喊出了声,我本能地伸手按下录像机的停止键,那个男人的画面被静止下来。他站在悬崖边一动不动。我慌张地按了播放键,见那个男人重新展开双臂,身体向前坠落出视平线。看不出他遭到任何的外力推动,显然这个人是自杀的。我再次倒带,直到这盘的开始。我急不可待地从头播放这盘录像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