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范尼不知道自己是几时醒来的。当他刚刚睁开眼睛的一霎那,他甚至欣喜地以为——之前发生的可怕事情只是一场噩梦。但是当他看清自己正身处在医院的病房之内时,那些恐惧、痛苦的回忆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阴灵一般立刻侵占进他的身体,让他又陷入到深深的绝望和悲哀之中。

好一阵之后,范尼才注意到在他的病床边,还坐着几个人,那是他的叔叔和婶婶。另外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他的制服告诉别人,他是个警察。

婶婶见侄儿醒来有,关切地上前询问:“范尼,你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吧?”

范尼揉了揉自己仍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问道:“我在这里睡多久了?”

叔叔说:“昨天你昏死过去后,被送进医院,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

范尼问:“我爸妈呢,他们怎么样?”

叔叔和婶婶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婶婶说:“你妈妈那天也昏死过去了,不过好在送医院及时,休息一阵就好了。你爸爸……”

范尼有些紧张地问:“怎么?”

叔叔犹豫了一下,表情沉重地说:“你爸爸那天……亲自去看到那一幕之后,突发高血压,引起脑溢血,现在还在抢救之中……”

范尼坐起身子,急迫地问:“还没脱离危险期吗?”

叔叔轻轻点了点头。

范尼挣扎着要翻身下床,叔叔按住他的身体,说:“别着急,范尼,医生说你爸爸的情况已经控制下来了,你不要太担心。你……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身体也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范尼慢慢坐回到病床上,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现在他根本不敢问朱莉父母的情况。他知道,视女儿为掌上明珠的岳父母此刻的状况肯定会更糟。

沉闷了一阵,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吭声的警察轻轻咳了两声,婶婶这才想起了什么,她对侄儿说:“对了,范尼,这位向警官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他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身材高大的中年警察站起来走到范尼床边,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范尼先生,我是刑侦科的调查员向问天。对于昨天在你的婚礼上发生的惨剧,我深表遗憾,我也知道你遭受的打击非常大,也许你现在并不想谈论这件事——但是,我的工作职责是需要尽快将整个事件了解清楚,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范尼眼神木讷地望着别处,没有任何反应。

向警官朝范尼的叔叔和婶婶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出去。然后,他将病房的门关拢,坐到病床前的一张椅子上,从腋下夹着的黑皮包里拿出一个记录本和一支钢笔。

“范尼先生,我会使我们的谈话尽量简短。所以,我只问几个最重要的问题——尽管这可能让你不愉快,但也请务必配合,好吗?”

范尼的身体微微晃了两下。向警官不敢肯定这算不算是点头。他扬了扬眉毛,开始提问:“昨天中午的婚礼仪式结束过后,你陪同你的新婚妻子去事先订好的309号房间换衣服。没过多久你的妻子便在卫生间里用一把匕首刺破颈动脉自杀了。现在,我想请你回忆一下,在你妻子进卫生间换衣服之前,她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或者是,在那之前你们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范尼机械地将脑袋转过来望着警官,眉头紧紧地绞在一起,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思索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神思惘然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正常,她当时显得既幸福又甜蜜……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死?”范尼望向警官,然后又默默地低下头,自言自语。“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自杀?”

向警官凝视了范尼一会儿,又问道:“她在进卫生间之前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范尼竭力回想,心如刀绞。“她要我把在结婚仪式上说的誓言再对她说一次。”

“你说了吗?”

“是的。”

“那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她说了。”范尼忍住巨大的悲伤,“她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爱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向警官微微皱了皱眉,说:“你觉得——她在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一种‘道别’的感觉?”

范尼抬起头来望着警官。“道别?不,我没有这种感觉。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她为什么要跟我道别?”

“你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我们从相恋到现在,也有六年了。”

“她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自杀一类的话题?或者是,你有没有感觉过她曾经有轻生的念头?”

“不,从来没有过!朱莉是个开朗、活泼、充满阳光和活力的姑娘。她精力充沛、性格坚强,向往艺术和大自然,没有任何人比她更热爱生活!”

“从她进卫生间到你发现她自杀,大概有多长的时间?”

范尼眉头紧锁地回想了片刻。“最多五分钟……从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到我闯进那卫生间……最多不会超过五分钟。”

“她在卫生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就躺在床上,什么也没做。”

警官沉默了几秒,忽然突兀地问道:“那把刀是从哪里来的?”

范尼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你是说,那把她用来自杀的匕首?”

“是的。”

范尼捂住额头,痛苦而烦躁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把刀是从哪里来的!”

“你从来没见过那把刀?”

“没见过。”

“那这把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新娘在结婚当天竟然会随身携带匕首?而她又是怎么把它拿进卫生间而不被你发现的——请原谅,范尼先生,作为丈夫,你对这些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吗?”警官突然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

范尼像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头,他张着嘴愣了半天,似乎此时才开始意识到这些疑问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后,喃喃自语道:“难道……她一开始就把那把刀藏在皮包里,然后带到卫生间去的?”

“你是说,她带了一个皮包到卫生间去,而那把刀就放在里面?”

范尼困惑地摇着头说:“我实在想不出来,她身上还有哪个地方能藏下一把匕首了。”

向警官用手托住下巴,眯起眼睛说:“这么说来,她是早就准备好要在这一天自杀了……否则我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新娘带着把匕首举行婚礼。”

这句话将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范尼再一次推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失控地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朱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你告诉我呀!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