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三封信

叶萧:

你还好吗?

其实我现在很想你,真想当着你的面说话。

昨天上午写完了给你的第二封信以后,我就带着信和照相机走出了客栈。这一次我加快了脚步,依然沿着昨天走过的路向荒村而去。

一路上仍然见不到一个人影,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抵达了荒村。当我走到村口的邮筒前时,周围所有的村民就一哄而散,那样子就好像活见鬼似的,仿佛我会给村子带来致命的瘟疫。我只能像个小偷一样低着头,迅速地把信投到邮筒里,但愿你能快点看到它。

我飞快地向客栈的方向跑回去,却发现越来越不对劲,直到被一块怪石嶙峋的高岗挡住了去路。这条路我从来都没有走过,四周的景物也是完全得陌生。我举目四望,看不到幽灵客栈,也辨别不清方向。我看着阴沉的天空,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我迷路了!

叶萧,当时我心都凉了,甚至想到了最糟糕的结局。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迷路,或许就意味着死亡。我曾想过大声地呼喊求救,但立刻就放弃了,附近连个人影都没,又有谁会听到呢?这时候,我突然嗅到了一股海水的气味。

我索性径直向前走去,沿着一道陡峭的斜坡,走上了那块寸草不生的高岗。让我没想到的是,在爬上高岗之后,眼前的视野立刻豁然开朗,我看到了大海。

这里距海面的垂直高度大概有30米,脚下布满了崎岖不平的岩石,在高岗的另一端坡度迅速地下降,直没入几十米外的大海,如巨幅的油画般展现在我面前。

站在海边的高岗上,我终于能遥遥地望见幽灵客栈,就矗立在南面大约1000米外的荒原上。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海边的空气,然后又向四周眺望了一圈。

突然,我发现了一个人。

就在距离我大约几十米的地方,同样也是站在一处高岗上。我又向前走了几步,但被一道陡峭的斜坡阻拦住了。我实在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一个30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正独自面对着大海伫立。

我想了想,幽灵客栈里30多岁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叫清芬的年轻母亲,那是她吗?

不管手搭凉蓬还是眯起眼睛,我还是看不清。要是能有一架望远镜就好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包里的照相机。我立刻把那台一次成像照相机从小包里拿了出来,对准了那个女人的方向。

在照相机的镜头里,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并不是清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从镜头里看,她的脸非常迷人。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叶萧,我这台相机真不错吧),她有着一双成熟而忧郁的眼睛,那种风韵绝对胜过同为少妇的清芬一筹。

然后我又把镜头推出去,看清了整个人的全景,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丝质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飘起,看上去就像葬礼上的美丽寡妇。

她想干什么?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前跨出一步就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掉下去就是坚硬的礁石和海水。想到这些我就紧张了起来。

突然,我看到镜头里她的脸转了过来,她正在向我的方向眺望……

她看到了我!

——那双忧郁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的镜头。

从这取景框里看出去,她就好像站在我的面前,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摸到我。

她的嘴角露出一个奇特的表情,然后就转过身子,消失在了我的镜头里。

我吓了一跳,立刻放下了照相机,那面的高岗上已经见不到人影了。我茫然地寻找着她的踪影,最后视线落到了悬崖之下。

难道她跳下去了?

浑浊的海浪在礁石上高高地溅起,发出撕心裂腑的声音,我不敢想下去了。

或许她只是个路过的旅游者吧?但愿她没事。中午的太阳照射在我的头顶,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收起照相机,向幽灵客栈的方向走去。

回到客栈里,我没有见到丁雨山,只有清芬和小龙母子两个人坐在餐桌上,阿昌正把午餐端到他们的面前。看到清芬的样子,我又想起刚才在海边见到的那个女人,忍不住过去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彬彬有礼地向我点了点头:“你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成熟女人的眼睛真是锐利,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事,我停顿片刻才回答:“刚才我差点迷路了。”

“真的吗?这太危险了。”

“是啊,不过总算回来了。”

我还是略过了在海边见到的那一幕。这时候我注意到了小龙,他正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我,这12岁少年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小龙,你怎么了?”

然而,这少年却毫无反应。清芬苦笑了一下说:“你别管他,小龙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有什么问题吗?”

“我儿子有肺病。”

“肺病?”

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肺痨病人的形象,在医疗不发达的时代,曾有无数中国人因此而丧命。

“不要害怕,小龙的肺病是没有传染性的。”清芬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他的命不好,从娘胎里出来就得了这种病。”

“原来是先天的疾病,能治好吗?”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医生说他的病没有特效药,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静养,最好是住在空气和环境都比较好的地方,这样才有利于他养病。”

“所以你们才选择了幽灵客栈?”

“是的,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了,每天都开着窗户,让他呼吸新鲜空气,这或许是唯一的治疗方法。”

“你一个人陪着儿子不累吗?怎么没看见你先生?”

清芬淡淡地回答:“我先生早就死了。”

“对不起。”我一时感到特别尴尬。

“没关系,他已经死了5年了,也是死于肺病,事实上小龙的肺病就是来自于他的遗传。他的身体很不好,从我嫁给他的那天起,他就不停地咳嗽,一直到他死。”

我看了小龙一眼,他依旧沉默地看着我;我又看了清芬一眼,她毫无表情。我忽然对她产生了某种同情,嫁给了一个痨病鬼,又生下一个体质孱弱的孩子,或许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幸福。我禁不住念出了一句名言:“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人则各有各的不幸。”

清芬微微笑了一下:“你说得真好。”

这顿午餐足足吃了半个多小时,这时候丁雨山又出现了,他从柜台后面的小门里出来,坐在柜台前算起了什么东西。于是我告别了这对母子,回到二楼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