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苍梧书院

卫府。

卫夫人躺卧在踏上,双目紧紧闭着,胸脯却不断起伏,显然并未睡着。

四周静悄悄的。满屋子的人,一个也不敢说话。

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外廊传来。

“如兰,如兰?这是怎么了?”

卫老爷满面春风地踏进室内,笑着去问妻子,却见榻上的贵妇豁然坐起身,拿着个枕头就朝他丢过来!

“……这是怎么了?”卫老爷这回的表情变成了惊讶和意外。他低头看了眼可怜的枕头,再看榻上满面怒火的夫人,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心里却本能地一阵心虚。

是的,堂堂廷尉卫老爷,在家是个怕老婆的人。

他不觉回想了一番自己的近期表现,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难道上回去喝酒被夫人发现了?

他立即换上讨好的笑容,蹭过去:“夫人……”

“你还有脸来和我说话!”

卫夫人气得捶了一下绣花锦衾,尖尖的指甲指着卫老爷的鼻子尖,怒声道:“要不是你当年没头脑做下的蠢事,今日我何至于受此大辱!”

可怜卫老爷刚才和名士谈笑风生回来,这会儿就得缩着脖子、满心茫然地站在原地听夫人的骂。他是被骂惯了的,只能拿眼睛去瞧旁人:怎么了,怎么了?快给老爷我一些提示!

正好他的贴身忠仆阿和,刚刚从外面打听好情况回来,这会儿连忙奔入室内,凑到卫老爷身边低声把来龙去脉说了。

卫老爷听着听着,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待听到最后赵冰婵的表态,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夫人……”

又一个枕头迎面飞来,砸在他脚边地上。

卫夫人愤愤:“要不是为了我儿,要不是为了我卫家同谢家的关系,我哪里会那样防备赵氏女?你若要怪我,就自己再去生一个现成的好儿郎,去向那谢十七娘求亲吧!”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你做错。”卫老爷摇摇头。

他着人关了门,又遣走下人,只留几个亲信守在门口,自己则坐在榻边,宽慰地拍着妻子的肩。

他这么软声软气,卫夫人反倒绷不住怒火,也软下语气,还露出几分后悔:“唉……是我太着急了。若我早知赵氏女有退亲的意思,何必那么急急忙忙逼迫她?交州乡下的家产纠纷罢了,你一个廷尉还能处理不了?”

卫夫人真是越想越后悔。怒火里大半对着赵氏主仆,小半对着自己:怎么就一时着急忙慌,把事情处成这样?分明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事!

没料想,卫老爷却沉吟着摇了摇头:“这不怪夫人。那赵氏女所求之事……还真不是好答应的。”

“哦?怎么?”卫夫人一怔,“我听下来,是赵老爷去世后,她和赵夫人被旁支勾结了县令欺侮,夺去家产又害死赵夫人。我虽不喜她,但这样小地方的腌臜事……你还觉得棘手不成?”

“正是棘手。”卫老爷说,“你可知我刚才送走了谁?”

“不是那才从东海县调回来的谢三爷?他不是向来听谢九郎的话……”卫夫人心中一动,“谢家又有什么安排了?”

“如兰聪慧。”卫老爷捻须而笑,“谢三爷这几年外放,虽在偏远的瀛州,暗中却与各地世家多有往来。交州赵家偏居一隅,嫡枝是宁远当家,本想袖手旁观。宁远去世后,旁支接手了赵家,急着投靠平京,才顺利被谢三爷收拢麾下。”

宁远就是赵冰婵父亲的字,也是卫老爷年轻时的好友。

“这么说,那些鸠占鹊巢的家伙也成了谢家的人?”卫夫人蹙了蹙细细的柳叶眉,眉心的金色梨花花钿折射出一点狐疑的光,“那你怎么说?我记得你从前和赵老爷关系好得像亲兄弟,否则也不会订下那么一门娃娃亲……”

卫老爷又捋了捋胡须,唇边泛出微笑。他高鼻秀目,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现在蓄了须,也是个美中年,笑起来风度潇洒。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叹了一句古,方才道,“如兰,赵氏女的事你就莫管了。”

卫夫人一怔,试探道:“难道你要认下……”

卫老爷摇头:“我只有六郎一个嫡子。”

“那……你也不管交州那伙赵家人了?”

“如兰,大局为重。”卫老爷拍了拍夫人的手,笑容中多了几分神秘,“这平京城里……要让一个人安静消失的法子,可是多不胜数。”

那有些神秘的、成竹在胸的笑容,看在卫夫人的眼中十分陌生,却也有点熟悉。她怔怔看着这多年的枕边人,想了又想,忽而反应过来:这笑容本该是属于谢家的。

她盯着夫君的面容,不知怎么地,心脏跳得飞快,也很有些不舒服。她张着口,想说可是你当年和赵冰婵的父亲那么要好啊?但仍不知怎么地,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兰?”

“我想,”她勉力笑了笑,“那赵氏女多半是气话。一个世家女,放几句狠话,没什么可担心的……”

卫老爷又笑了。还是那个陌生的、属于上西京的、矜持神秘的笑。

卫夫人喉头动了动,不觉问:“谢三爷找你说什么了?”是说了什么,才把她的夫君变成这副模样?

卫老爷却会错了意,只以为她在问具体的事务。论理他不该说,但他们夫妻鹣鲽情深,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将头凑在妻子耳边,低语说:“说是谢家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九郎占卜说那东西仍然在平京城里,谢三爷嘱托我暗中搜查。”

“丢的东西?”

“是一块蝴蝶玉器,他们叫蝴蝶玉简的。你可知道前几个月被查抄的沉香阁?”

“沉香阁?我很爱他们的熏香制品……等等,”卫夫人的心脏又砰砰跳起来,“难道说,沉香阁和蝴蝶玉简有关?”

“据说沉香阁的老板包庇了偷窃蝴蝶玉简之人,才落得抄家下场。”

卫夫人下意识问:“那蝴蝶玉简中究竟记载了什么……”

卫老爷摆摆手:“这我不能说。”

卫夫人又呆了一会儿。她心中那股自尊受挫的愤恨、难说的后悔,不知不觉已经散去大半。

“如兰,如兰?”卫老爷奇怪地看着她,“你今日怎么总是发呆?莫不是气得太狠?”

她下意识抚了抚胸口,强笑道:“我在想六郎的婚事……谢十七娘是谢九郎亲妹,身份尊贵,不一定能瞧上六郎。听说谢家还有十四娘妙然,虽然是庶出,却颇得谢九郎和谢三爷看重,也许……”

没想到卫老爷神色一变,几乎有些狰狞地说:“不可!宁愿我儿终身不娶,也不能叫他接近那谢妙然!”

卫夫人被吓了一跳,倒是把她刚才的恍惚思绪给吓没了。她本能地砸了卫老爷一下,怒道:“你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