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像往常一样正和遥香一起吃早饭时,电话铃响了。最先作出反就应的不是恭子,而是女儿。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眼电话。那眼神中包含的已不是单纯的期待,而是更悲壮的恳切,随即又和母亲四目相对。这是近一年来已无数次重复的情况。恭子冲女儿微笑着轻轻摇摇头,那意思是说——不是,肯定不是。她想尽量减少女儿的失望,同时也是为自己筑起防线。

恭子拿起话筒。“喂,这里是曾我家。”

“喂,我姓冈川。”传来一个异常明快的男性嗓音,“对于家里有小学生的家庭,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不好意思,先问问您家是否在对孩子进行某种形式的英语教育?”

“英语教育?”

“是的。如果目前还没有,您一定要尝试一下。并非传统的坐在课桌前的方式……”对方喋喋不休。

“我家就不用了,没那么多钱。”

“用不了太多费用。如果您不清楚,我能登门给您进行详细说明吗?”

恭子又说了一遍“不用了”,随后挂断了电话。最近这类电话很多,有的推销房子,有的推销墓地,还有的建议投资。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家里的电话号码的。

回过神来,恭子突然发现遥香正悲伤地注视着自己。恭子默默地摇了摇头。女儿垂下头,慢慢地又开始吃早饭,那忧郁的表情已无法用失望这种词来概括。让孩子如此失落,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说那些不顾忌别人、乱打推销电话的人罪恶深重。

给忧郁的女儿鼓了鼓劲儿,总算是送她去了学校。之后,她草草收拾一下碗筷,准备出门。她只是形式上化了化妆,穿上大减价时买的素气套装,应付似的在镜子前站了站,可情绪丝毫没有好转。忧郁和空荡荡的凄惨在心中打着旋儿。

去年这个时候,恭子做梦也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当时处于幸福的顶点。遥香即将升入小学,恭子异常兴奋,专门请朋友陪着去挑选孩子入学时穿的衣服,当时朋友还羡慕她有钱买高档名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叹道,仅仅过了一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她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脸上没有丝毫光彩。

距噩梦发生的那天,已经快一年了。

不,噩梦还将持续。那天和往常一样出门的丈夫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依然没有得到答案。她作好了丈夫已不在人世的思想准备,但至今依然有淡淡的期望,或许他有一天会突然回来。不光是遥香,她自己也是,每次电话铃一响,就会想是不是孝道打来的。

她是从去年秋天开始工作的,之前用孝道留下的存款应付日常花销。但还要付房贷,特别是发奖金的那个月,还贷额度相当大,存款迅速减少,已不允许她总是这样在家里等待丈夫了。

公司对孝道是按停职处理的。他以前有没用完的带薪休假,全部算进去后,领了大约一个月的工资,去年夏天的奖金也发了一部分。拿到这些钱时,恭子切身体会到丈夫的能为家里挣钱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同时,她被“今后再也没有保障”的恐惧感笼罩了。

她尽量不去考虑寿险。如果能拿到保险金,生活确实能轻松很多,也不用再担心房贷。但如果想拿到这笔钱,当然先要确认孝道已经死亡。恭子害怕自己会有盼着早日找到丈夫尸体的想法。

恭子最初找到的工作是服务员,在位于荻窪的家常餐馆。即使不想在可能被熟人看到的地方工作,但也顾不上挑三拣四了。参加几次面试后她明白了,像她这个年龄,再加上有孩子,找份工作实在不容易。孝道以前经常发牢骚:“不景气的程度远比政府想的严重。不用多久,日本会到处都是失业者。”恭子痛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在那家餐馆干到今年一月,从二月开始,在银座的宝石饰品店卖手提包和钱包。在这里可能被许多人看到,比餐馆危险,但她已不会害臊,因为不是年轻姑娘穿同样制服的餐厅服务员。谁有这个店的东西,身价似乎就高了一个层次,应该说在这里工作是值得自豪的事情。恭子本来就对提包等小配件感兴趣,工作时看看这些东西就感觉愉快。最重要的是收入高,如果一直在这里干下去,就能维持和遥香的生活。幸亏认识了那个人——恭子从心底感谢那个安排她来这家店工作的人。

可孝道究竟去了哪里?

他刚失踪时,恭子询问了所有亲朋友好友,翻看了贺年卡及通讯录,连时显没有交往的人都打了电话,问他们最近是否见过丈夫。她最初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丈夫失踪,后来已顾不上在意这些。

孝道的同事也多方帮忙,详细询问失踪前孝道的状态,并把结果告诉她。但通过这些调查,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怎样孝道都没有失踪的理由。他当时正负责几项工作,进展都还算顺利,下周还将签署一个大合同。

恭子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女人。她听人说过如果男人的行动匪夷所思,背后肯定有女人。她也这么认为。熟悉孝道的人都断言肯定不可能,但恭子并没有完全相信。她从孝道的朋友那里打听出曾经与他交往过的女人的姓名,用尽手段查出了联系方式,不顾一切地打了电话。没人会乐意突然接到这样的电话,所有人都对恭子冷言冷语,还有人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恭子觉得自己特别凄惨,但也换来了对丈夫的确信:他失踪前绝对没有情人。

现在,恭子每天都在等待发现和丈夫特征一致的死者的通知。一人月前,在足立区发现了这样的死者,她还去了警视厅,作好了被问到名种细节的思想准备,但最终证明是别人的尸体。听说前几天案犯已被捕,好像是死者的妻子及其情夫干的,详情不是。在孝道的事情弄清楚之前,她尽量避开和杀人案相关的新闻报道。

得知死者是别人时,一种复杂的心情在心中上下翻滚。她确实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她渴望得到明确的结果。她察觉自己竟然有种类似失望的感觉,不禁惊呆了,开始憎恶并责备自己。

对恭子来说,在站里工作的时候是能将丈夫从意识表面驱逐出去的短暂时刻。即便如此,有好几次一发现从店前经过的行人中有像孝道的人,她竟然忘记眼前的顾客,直接冲了出去,就算知道认错了人,也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她已把相关情况告诉了同事们,最初大家都觉得有些瘆人。

恭子工作到六点,收拾完离开店时已六点半。回家之前,她先去了父母家。父母和哥嫂一起住在陈旧的独栋木质楼房里。恭子上班时,就反遥香寄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