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直贵正在仓库里清点库存的时候,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笑着站在那里。他身穿褐色的西服,系着同样颜色的领带。年龄看上去有六十多岁,有些秃顶,剩下的头发也是雪白的。

“有什么是吗?”直贵问,心想大概不是外部的人。除了搬运物品进出的时候大门都关着,仓库入口处还有传达室。传达室的人员说是中年女性的临时工,但不会不负责任地让外面的人进来。

“不,你别在意,继续做你的工作吧。”那人说道。口气中充满着从容和威严。

直贵“嗯”了一声,又把目光返回到手中的传票上,可心里总惦记着那个人,精力很难集中到工作上。

这是,那个身份不明的人说,“这里的工作习惯了吗?”

直贵看了看他,他还是微笑着。“大体上吧,”直贵回答道。

“是吗。公司里的流通系统就是生命线,仓库的工作很重要的。请你多费心。”

“嗯。”直贵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看那男人的笑脸,“那个……”

“嗯?”对方稍微抬起头来。

“您是公司里的人吗?”

他一问,对方更是笑容满面。他把两手插进衣袋中,走近直贵。

“算是吧,我在公司的三层上班。”

“三层……是吗?”他这样一说反而更没底了。公司总部,只是面试的时候去过一次。

大概是察觉到绕圈子的说法行不通,那男人抹了下鼻子,“三层有公司管理人员的房间,我在最里面那间。”

“管理层的最里面那间……”这么嘟囔了一句后,直贵一下子张大了嘴吧,同时瞪大了眼睛。

“哎!那么,那个,”他舔了下嘴唇,咽了口唾沫,“社长……是吗?”

“嗯,我叫平野。”

直贵站直了身体。社长姓平野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他挺直了后背,同时又想,社长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呢?

“武岛君,是吧?”

“啊!是的。”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他吃了一惊。

“你觉得这次工作调动有些不当是吧?”

突然被这样一说,直贵不知如何回答,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连这事儿都知道啊。平野社长苦笑着,点着头用手拍拍他的肩膀。

“突然被社长问到这个,大概不好一下子回答:是的。我是这样想的。好啦,不要那么紧张,就当做认识的大叔来了就行了。”平野社长说着,坐到旁边的纸箱上,是装电视机的纸箱,“你也坐下怎么样?”

“不,那个……”他挠着头。

“绝对不能坐到商品上面!大概是这样教育你们的吧。全公司都好像有这个规矩,我可没有印象下过这样的命令。好啦,坐吧,有没有别人看见。”

“啊。”虽然他这么说,可还是不能坐下。直贵把手背到身后,用所谓稍息的姿势站着。

“这里人事的事情都委托给了人事部。所以,你工作调动的事我并没有直接参与。关于调动的过程,也是刚刚才确认的。”

直贵低着头。社长打算要说什么,根本看不出来。

“不过,我觉得,人事部的安排没什么错。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直贵还是低着头,深深地呼吸着。喘息声应该能传到社长耳中。

“估计你会这样想,就是受到了歧视。进监狱的不是自己,凭什么自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直贵抬起头来。因为平野社长的声音中,没有了刚才还有的笑意。实际上社长也没在笑,而是用认真的目光看着刚进公司的仓库管理员。

“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事?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直贵慢慢地点了点头,“有过,各种各样的。”

“大概是的,每次都让你痛苦,是吧?对于歧视肯定会生气的。”

直贵闭着嘴,眨了眨眼,算是肯定。

“有歧视,是当然的事情。”平野社长平静地说道。

直贵瞪大了眼睛。他以为对方会说出没有歧视对待那样的话来。

“当然……是吗?”

“当然。”社长又说,“大多数人都想置身于远离罪犯的地方。和犯罪者,特别是犯下抢劫杀人这样恶性犯罪的人,哪怕是间接地关系也不想有。因为稍微有点什么关系,没准也会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去。排斥犯罪者或是与其近似的人,是非常正当的行为,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的本能。”

“那么,像我这样的亲属中出现犯罪者,该怎么办呢?”

“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这样说。”

听了社长的话,直贵有些生气。就为了宣告这个,特意跑到这里来的吗?

“所以,”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似的,社长接着说,“犯罪者也应该想到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蹲监狱就完事了的问题。必须认识到受到惩罚的不只是自己。你对自杀怎么看呢?是容忍派吗?”

“自杀?”突然话题改变了,直贵有些懵。

“是不是认为有死的权利?我是问这个。”

“噢。”稍微考虑了一下,他回答说,“我觉得有权利。因为生命是自己的,怎么做不是自己的自由吗?”

“是吗,像是当今年轻人的意见。”平野社长点头说,“那么,杀人呢?能容忍吗?”

“那怎么能。”

“是吧,那么,杀人为什么不能容忍呢?因为被杀的人失去了意识,失去了一切。想再活下去的欲望也好,生命被夺去的愤慨也好都没有了。”

“所以,要是杀人也可以的话,就会担心自己也可能被杀掉,那样的行为肯定不好。”

“不过,这个理由,对于决心要死的人是行不通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被杀掉没什么。对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劝导他呢?”

“那样情况的话……”直贵又舔了舔嘴唇,“也许他也有亲属或爱他的人,那些人会伤心的,所以别那样做。”

“是吧。”社长像是感到满意,表情也有些松弛。“正是这样。人都有着各种关联,有爱情,有友情,谁也不能擅自将它切断。所以绝对不能认可杀人。从这个意义上讲,自杀也是不好的。所谓自杀,是杀掉自己。即便自己认为可以这样做,他身边的人不一定愿意这样。你哥哥可以说像是自杀一样,他选择了社会性的死亡。但是,他没有考虑留下来的你会因此多么痛苦。靠冲动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包括你现在受到的苦难,都是对你哥哥所犯罪行的惩罚。”

“如果被歧视对待就生气的话就恨哥哥吧,您是想这样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