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1页)

“怀孕的女人总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我知道,而且这个孩子对他们两人来说很重要。我当时以为,也许她过一阵子就会叫我回去的。后来她确实来找我了,但是没让我住在那里。我在村子里那个女邮政局长家租了一间卧房兼客厅的房子,每个星期到少夫人那里去工作四个上午,其他时间为村里的其他太太干活。这样也挺好,真的,可每次我不在小宝宝身边的时候,就很想念他。她怀孕时,我难得见到她,但是有一次我们在剑桥碰上了。她当时已经快生了,身体很沉重,可怜的人儿,走起路来很艰难。她一开始假装没看见我,可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走到马路这边来。‘我们下个星期就要去意大利了,保姆。’她说。‘太好了!’我说,‘你一不留神,亲爱的,宝宝就要成小意大利人了。’她笑起来,好像恨不得马上就去享受那里的阳光才好。”

“她回家后怎么样了?”

“九个月之后她就死了,亲爱的。她的身体一直很弱,这话我说过,她染上了流感。我帮忙照顾她,干了很多事,可是卡伦德先生要亲自照顾她。他容不下其他人在她身边。她临死之前,我跟她在一起只待了几分种时间。就在那一次,她让我在她儿子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把她的祈祷书转交给他。我现在还记得她的话,‘保姆,马克二十一岁的时候,把这本书给他。你把它包好,等他成年的那一天交给他。千万不要忘记,好吗?’我说,‘我不会忘记的,亲爱的,这你知道。’接着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不论你做到了,还是你没能等到那一天就死了,或者他到时候无法理解,这其实都没关系。这都是上帝的旨意。’”

“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亲爱的。伊芙琳小姐是个很虔诚的信徒,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虔诚过头了。我们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解决自己的问题,不该把什么事都留给上帝。上帝在这个世界上要操心的已经够多了。可这些话是她在临死前不到三个小时说的,我答应了她。所以在马克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我打听到他在哪个学院之后,就去找他了。”

“后来呢?”

“哦,我们聊得很愉快。你知道吗,他父亲从来没有谈起过他母亲。妻子死了之后,男人有时候是会这样,但我想他儿子应当知道自己母亲的事。他心里有许多疑问,我认为做父亲的应当告诉他这些。

“他拿到祈祷书很高兴。过了几天他来看我,问我给他妈妈看病的医生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是老医生格莱德温。卡伦德先生和她从来没有请过其他医生。有时候我真替他们遗憾,伊芙琳小姐体弱多病,而格莱德温医生当时肯定有七十岁了。也许有的人不会说这个医生什么,可我始终觉得他不怎么样。喝酒,你知道,亲爱的,他真的不太可靠。不过我想他早就安息去了,可怜的家伙。不管怎么说,我把名字告诉了马克先生,他记下来了。接着我们就喝喝茶,随便聊聊,而后他就走了。我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没有别人知道那本祈祷书吗?”

“这个世上没有别人了,亲爱的。利明小姐在我的卡片上看见那家花店的名字,就去他们那里打听到我的地址。葬礼后的第二天她来找过我,对我去参加葬礼表示感谢,可我看她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如果她和罗纳德勋爵真的那么愿意看见我,他们为什么不过来跟我握握手呢?她等于是在暗示我不请自来。谁想到葬礼还需要请柬!谁听说过这种事?”

“所以你什么也没跟她说?”科迪莉亚问道。

“除了你,我跟谁也没说过,亲爱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过,我没有告诉她。跟你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喜欢她。我并不是说她和罗纳德勋爵之间有什么丑事,反正伊芙琳小姐在世的时候没有。也从来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她住在剑桥的一幢公寓里,不跟其他人打交道,这一点我敢肯定。卡伦德先生是在乡村小学教科学课的时候认识她的,她是英语教师。伊芙琳小姐去世之后,他才办起了自己的实验室。”

“你的意思是,利明小姐拿到过英语学位?”

“哦,是的,亲爱的!她没有受过秘书的专业培训。当然了,她开始为卡伦德先生工作之后,就不教书了。”

“这么说卡伦德太太去世之后,你就离开了加福斯庄园?你没有继续留下来照看那个孩子?”

“他们不要我了。卡伦德先生雇了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女孩子。马克还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上学了。他爸爸说得很清楚,他不喜欢让我照看这个孩子,毕竟做父亲的有这个权利。我明知道他爸爸不同意,就不该再去看马克先生,那只会使孩子的境地尴尬。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都失去了他。死因裁判官说他是自杀的,也许这是真的。”

“我认为他不是自杀的。”科迪莉亚说。

“是吗,亲爱的?你真好。可是他死了,不是吗?所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现在我该回家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亲爱的,我就不请你到家里喝茶了。今天我有点儿累了。不过如果你还想再找我,你知道到什么地方找,欢迎再来。”

她们一起往墓园外走,两人在门口分手。戈达德太太像对小动物一样笨拙地拍了拍科迪莉亚的肩膀,然后慢吞吞地朝着小村庄走去。

科迪莉亚驱车来到道路的转弯处,看见了前面的铁路交叉口。一列火车刚刚开过去,栏杆正往上抬起。有三辆车被挡在了道口,前两辆车颠簸着缓缓开过铁轨,最后那辆却加速超过前车,一溜烟开走了。科迪莉亚看见那是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

后来科迪莉亚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返回农舍的。她飞快地开着车,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前方的路上,并特别留心离合器和刹车的操作,以此来极力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迷你车直接碰上了农舍前的篱笆,她也不在乎车是否会被人看见。农舍的外观和气味与她离开的时候一样。她原以为屋里会被人翻箱倒柜,那本祈祷书也可能早已不翼而飞。可是她看见了那白色的书脊,夹在一摞更高、封面更暗的书当中,终于放松地轻叹了一声。她把祈祷书翻开,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可能是题词,或者是用暗语或明语写的留言,或者是折叠起来夹在书中的信。可是上面只有一处题词,而且看上去不可能与这个案子有关。这段题词的文字是用老式书写体写的,显得松松散散,钢笔尖在纸上留下蜘蛛爬过一般的痕迹。“值此坚信礼之际,书赠伊芙琳·玛丽,深爱她的教母,一九三四年八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