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九章 三千四百贯(第2/3页)

臧齐越听脸色越暗,却始终不答言。

冯赛笑道:“说了些废话,还请臧叔见谅。中听不中听,全由臧叔定夺。”

臧齐仍沉着脸,但目光不断颤动,半晌,他才沉声道:“我这就给宫里送炭去。多谢冯二哥!”

冯赛大大松了一口气,告别出来,骑上马,又往朱家桥南斜街吴蒙的外宅急急赶去。

在马上,他不由得深叹一声,这桩事实在险恶,自己在商界游走多年,虽早已知道人欲似海、人心莫测,但这样的局面从未经见过。

下午,正是吴蒙的一句话惊醒了他——“我知道你花了三千四百贯才帮那个‘茶奴’脱了妓籍、娶回家中”。

冯赛替柳碧拂脱妓籍其实用了两千贯,另一千四百贯是聘资,给了清赏院的妈妈。这个数目除了家人,冯赛并没向外人说过。别人问时,只含糊应付过去。吴蒙却能知道得如此清楚,自然是向清赏院的人打探过。他为什么要打探这个?自然是看中了柳碧拂,而且极其迷恋。

另一个疑点则来自于谭力。谭力三番两次折腾几个炭商,看来绝不是为了多赚一点钱,而是有更大野心——他恐怕想吃下整个京城炭生意。他既然有这个心,自然是先摸清了炭行底细,知道三大炭商表面和气,内里各怀私心、各藏敌意。他恐怕是下足工夫,找准三人各自的虚弱处,各个击破。又借每个人都想除掉对手的心思,顺势而为,设出一个连环杀局,让三大炭商一个害另一个,而谭力自己则袖手躲在背后,等着白捡汴京炭行偌大的生意。

先是行首祝德实。他暗中不喜吴蒙,谭力恐怕是私下里向祝德实许诺,借宫中之力,一举整垮吴蒙。正因为如此,三月上旬除去寒食两天,还有八天,祝德实却只向宫中运送了七天的炭。寒食虽不动火,但灶冷了两天,清明一早,用炭量要比平日大许多。吴蒙的存炭自然也销得比平日快。等宫中来催时,谭力又没送货,这时要想找炭,已经来不及了。

其次是臧齐。冯赛从力夫刘石头那里打问到,寒食那天半夜,谭力的炭船是往虹桥方向去了。那些炭船要躲开吴蒙眼目,自然不会运进城。那个方向,除了进城,就只有偷偷沿着护龙河走,向南仍是吴蒙的地界,自然不会去。向北则是臧齐的地界。臧齐不但不喜吴蒙,更有心吞掉吴蒙,以便和祝德实平起平坐。谭力存在场院里的炭,自然不会费神费力运回去。他恐怕又和臧齐密谋,将存炭卖给臧齐,藏在别库中,坐等着吴蒙吃官司、自行败亡。

至于吴蒙,他的贪心最大,不但想击败祝德实和臧齐,更要得到柳碧拂。要想击败祝德实,就得用狠招。所以他才胁持走柳二郎。此举看起来纯属意气用事,没有丝毫作用。然而,他恐怕已经买通了祝德实家中仆人,借故将柳二郎交给祝德实看押,再用毒药或其他办法杀害柳二郎,嫁祸给祝德实;至于臧齐,谭力自然会将臧齐私藏存炭的事泄露给吴蒙,宫中炭交不上,官府来追究,吴蒙正好用那库炭为证,反咬一口,有罪的便是臧齐。

三个人各藏祸心,又各设诡计。

冯赛只是个中人,不好一一当面点破,但祝德实和臧齐都不愚,刚才听了自己的暗示,两人都已经明白各自危局。

只是,哪怕没有点破,也已经犯了忌讳,触及了两人不良心机。但事情紧急,也难顾全。眼下最要紧的是吴蒙。

谭力为诱惑吴蒙,恐怕是加了一笔——将柳碧拂绑架来送给吴蒙。

但是,为何不单单绑架柳碧拂,还要将邱菡母女也一起绑架走?这不是自找麻烦?

冯赛最怕的便是这最后一招。祝德实和臧齐一旦都被整垮,便只剩吴蒙,不但安然无恙,反倒再无敌手。谭力自然不会这么便宜了吴蒙。吴蒙想用柳二郎的死来陷害祝德实,谭力恐怕也是要用邱菡母女的死来陷害吴蒙,地点则应该是吴蒙的别宅,柳碧拂则只是个钓饵……

这局虽然已经看破,但谭力藏匿不见,邱菡、碧拂和两个女儿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想到此,冯赛心里有一阵寒惧,忙催马快行。

正奔着,他忽然想起:邱菡母女和碧拂上午被劫走,下午还没有送到吴蒙那院别宅,那一定是先藏在别处了,那会是哪里?

谭力来京城,不是住在曹三郎客栈,就是宿于妓馆,并没有典赁房宅,他应该不会单为藏邱菡母女现去赁一个宅子。

不对!东郊那座庄院!

炭虽然全都运走了,但那庄院仍在,那庄园中有七八间房,地方又僻静,正好藏人!怎么早没想到!

冯赛痛骂了自己一句,忙拨转马头,重重挥鞭,疯了一般,向东城外急急奔去。


邱菡透过窗纸破缝朝外张望,天色已经昏暗,场院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也没有声响,只有几只麻雀在墙头、地上飞起飞落。

她试着推那窗,窗扇是从下面向外横推的样式,常年未开,很紧,她使尽了气力才终于推开了。她略听了听,外面仍没有动静,这才小心探出头,向两边张望,没有人。于是她吃力爬上窗户,用肩膀顶着窗扇,翻了出去。自从十岁以后,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手一扭,重重摔倒在地上。她顾不得痛,忙先向两边惊望,还好,仍没有人。

刚才在屋里,她四处环视,房中空荡荡的满是灰尘,地上乱丢着两件烂衣裳、一把木篦子、一支眉笔、几朵干枯的花,但墙角有一只瓷碗。看到那只碗,她心里一动。这起贼人不知道要做什么,自然不会安什么好心,自己是两个女儿的娘,不能坐等厄运。看到院里满地煤渣,她忽然想起丈夫最近似乎接了桩炭生意,她虽然从不过问丈夫做事,但间断听丈夫和柳二郎说那炭商似乎很麻烦,难道是丈夫得罪了那个炭商?

一时间她也难以想明白,但心里腾起一股怒气和斗志。她自小就被教养要端敬。已经端敬了近三十年,端敬够了。

于是她快步走到那个墙角,蹲下身子,绑着的双手从背后摸到那只碗,也已顾不得声响,用力摔了下去,地上尘土太厚,那碗又粗实,竟没有摔碎。连摔了三次,才终于碎了,还好灰尘垫着,响声不大。

她忙蹲下抓起一块碎片,掉转刃口割那绳索,但腕力不够,割不开。她便过去让柳碧拂帮她,柳碧拂一直惊望着她,似乎不敢。邱菡狠狠瞪了她两眼,柳碧拂才和她背对背,费力帮她割断了绳索。她又赶紧把柳碧拂和两个女儿的绳索也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