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篇 飞钱案 第十三章 跛脚、穿耳、河豚毒

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

——王安石

冯赛正在和周长清商议,伙计进来说,一个后生求见,说是邱二引荐的,刚从应天府来。冯赛忙迎了出去,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封信。冯赛接过信,打开一看,是邱迁的笔迹,信里让冯赛帮忙给这个叫王小丁的寻个好差事。

“邱二在那里可好?”

“他替了我的位,雇进匡推官府里当差了。”

冯赛听后,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许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笑。看来邱迁是越来越老练了,但愿莫出什么事才好。于是他又问:“你想寻什么差事?”

“我想跟着商人学作经纪。越大的商人越好。”

冯赛想起那天秦广河的管家在寻人,便道:“我手头倒正有个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只是不知你做不做得来。”

“我读过几年书,写算都来得,也不怕吃苦。”

“那好,我就引荐你过去。”

他进去给秦广河的管家写了一封短信,交给王小丁,告诉了他秦家解库的地址,让他自己寻过去。而后,冯赛便别过周长清,准备启程去考城。才走到路口,就见一个人从虹桥上走了下来,竟是那个胡商易卜拉。

“易卜拉,你还没走?”

“冯先生,清明那天回去后,我就生了病,这两天才好。我的那些象牙还留着,找了你两天,总算碰见你了。”

“你那些象牙总共有二百多斤吧?”

“二百八十斤。”

“你要什么价?”

“一斤四贯钱。”

“四贯高了,比官价高出一倍,恐怕卖不出去。”

“那至少三贯五百文。”

“这个价应该差不多。我今天要出远门,你能否现在就去把货取来,我们在虹桥口十千脚店碰面?”

“好,我这就去。”易卜拉答应后快步进城去了。

冯赛心里暗暗庆幸,他去考城,可能还得求助于那个炭行牙人龚三。上回他答应替龚三引介象牙生意,却以为易卜拉已经离京,失信于龚三,如今这样就太好了。

不过,二百八十斤象牙,得近一千贯钱。这几天,冯赛却只赚了几十贯钱,他想起周长清店里住着个河北商人,这几天正在寻买象牙,于是他又回到十千脚店,将事情告诉了周长清。

“周大哥,这些象牙,你店里那个河北商人给他二百斤,考城我只带八十斤过去就够了,这八十斤的钱,你能不能替我先垫一垫?”

“好说。”

周长清让伙计请了那河北商人来。那商人常年在宋辽边境互市上做买卖,辽人也极爱象牙。但自从去年底方腊起事以来,水旱两路都不安宁,运量大减,京城象牙顿时紧缺了不少,市价几乎翻了一倍。河北商人寻了几日都没找见,自然十分欢喜。半个多时辰后,易卜拉带着仆人,用骆驼驮着那些象牙过来了。

象牙绝大多数都是由东南沿海藩商舶运来,易卜拉则是从西北陆路而来。他带的象牙和香料到汴京后,照律令,官府先得抽取十分之一抵税,叫“抽解”。而后官府再低价收购一部分,叫“博买”。香料只许官卖,须全部由官府博买。象牙则看重量,一根在三十斤以下,官府收购十分之四,但若重三十斤以上,则由官府全部博买。

易卜拉带来的象牙每根都超过三十斤,他听说这条律令后,偷偷将象牙锯掉一段,减到三十斤以下,这样除掉抽解、博买,还剩了一半象牙。

冯赛和那河北商人一起验货过秤,填写契书,做成了生意。周长清取出一百四十两银铤,替冯赛结清八十斤的钱。胡商和河北商人又各给了冯赛二十贯的牙钱,去考城的路费也足够了。

冯赛送走易卜拉,将八十斤象牙驮到马背上,告别了周长清,先去孙羊店买了两瓶头等银瓶春酒、几对糟羊蹄,包好后,驱马向考城赶去。


孙献自从拜访过左藏库那个都虞候后,一直念着那件事:二月上旬,蓝猛崴了脚,每天拄着竹杖去左藏库。

他隐隐觉着其中似乎有些不对,但想了两天,也没想出个什么。于是他又赶到了蓝猛原先住的那条巷子,敲开了蓝猛邻居家的门,仍是上回那位老者。

“老伯,又来叨扰您。能否再打问一件事?”

“你是上回那个打问隔壁蓝二郎的?你是他什么人?”

“他原先是家父的下属。”

“这回又问什么?”

“上个月,蓝猛是不是崴了脚,跛了许多天?”

“不记得他跛过,每天来去都走得好好的。”

“他没拄根拐杖?”

“没见过。”

“哦,多谢老伯。”

孙献大为纳闷,蓝猛是在装跛?

他为何要拄根杖子装跛?又刚好在左藏库飞钱之前,难道和飞钱有什么关联?但跛脚和飞钱二者隔得也太远……

他边走边想,想出上百种关联,有的稀奇想法甚至让他自己在路上都苦笑了出来。在这两者之间寻关联,其怪异好比一只苍蝇断了翅翼,却是去问几里外一棵树为何倒了。不过,蓝猛装跛,这事太古怪,其中一定藏了些隐秘。

一路思忖,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前,抬眼一看,院门竟然锁着。

他妻子姚氏双亲都已亡故,京中只有几个姊妹。往年姊妹间还时时往来,她又是姊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一向最得意,言语从不避忌。但自从公公被贬官、丈夫断了营生后,她顿时没了底气。而那几个姊妹积了多年的忌怨,也一齐发作出来,吵了两场后,便断了往来。这一向她都缩在家里,连邻居都没脸见,院门都难得出,这是去哪里了?

幸而孙献带着钥匙,他刚打开门锁,才推开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一乘轿子停到了门边,帘子掀开,出来的竟是他妻子姚氏。

“你回来了?正巧,把轿子钱付了吧,来回四百文。”

“四百文?这么多?你去哪里了?”

“你先把钱给人家。”

孙献只得从钱袋里数了钱,打发走了两个轿夫。两人一起进了门。

“我去城南麦稍巷瞧阿丰去了。那天我听她说得花团一般好,想了几天,始终不信,便过去瞧了瞧。”

孙献哭笑不得,妇人家,平日一文钱都吝,为了验证这点事,居然花四百文钱。他没心思搭理,又走得渴累,走进堂屋坐下来,连喝了两杯冷茶。姚氏也进来坐下,继续叨念着。

“虽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却也真的不差。那酒楼也算是上等了,他们两口子吃穿住都是酒楼管,工钱根本不用动,全都省下来了。她还把我引到屋里,从床下搬出钱箱子给我瞧,两口子这两年竟存了二百多贯钱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