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篇 八子案 第二章 二十五具死尸(第2/3页)

赵不尤问道:“前后大概耽搁了多久?”

甘亮略算了算:“最多一盏茶工夫。”

赵不尤想了想:“转过河湾,河道就直了,并没什么遮挡,今天天晴,能望到一二里远。道士乘的应当是木筏,就算你耽搁了些时间,他也不会漂得那么快。当时河上有没有往来的船只?”

“没有,河面上空空荡荡。卑职一直追到了汴河下锁税关,问守关的人,他们也并未见到有人来过。”

“沿途岸边呢?”

“这一路下去,都是田地,只望到远处有几个耕田的。”

顾震气闷道:“又没影了?”

几人都没了言语,各自沉思起来。

这时,日头偏西,天色已近黄昏,漫天云霞如染絮,被夕阳烧灼得渐渐乌黑。两岸人渐稀少,虹桥上归人匆匆,船里也渐渐昏暗起来。赵不尤扭头看岸上老乐清茶坊,门窗幽寂,简庄、乐致和也似已不在。

静默中,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咚咚声,是小客舱那头。

随即,似乎有人在喊叫,闷声闷气,像是从船底发出……

墨儿循声抢先寻了过去,赵不尤、顾震、古德信及甘亮也随着忙钻进过道。

“是这里!”墨儿在左边第一间客舱外大声道。

客舱过道本就狭窄,这时天色已暮,过道中越发昏暗。赵不尤弓着身跟过去,客舱右边一张木床占了小半间,勉强可睡两人;左半边虽空着,但窗口摆了张小木桌,两把方凳。地上还躺着两个昏迷的船夫。墨儿进到门里,舱中已无多少余地容足。

墨儿跨过两个船夫,站到木桌那边,给赵不尤腾出一点地方来。

这时,舱里又响起那闷叫声、敲击木板声,是从墨儿脚下发出。

赵不尤忙走进去,顾震也已赶来,扒在门边,伸进头来粗声道:“下面藏了人?”

墨儿把木凳和木桌都搬到床上,趴下来听了听,下面仍在哼叫敲击,他用手掌沿着木板缝隙摸索,摸了两个来回,都没找到撬开木板的下手处。

赵不尤俯身看了看床下,见墙板底缝隐隐透进些微光,便道:“平推试试。”

墨儿用两掌抵住木板,左右使力,木板果然向床那边滑动了一些,他加倍用力,木板横着移动,从床下墙底缝伸了出去,底下露出一个长方深坑。因在窗根下,昏黑如墨池,是个暗舱。

墨儿正低头查看,一个黑影猛地从暗舱里冒了上来,伴着一声刺耳怪叫。墨儿惊得一倒,坐到了脚后那具尸身上。暗舱里冒出的那个黑影大口粗声喘着气,并不断发出怪声。

一团光从过道里亮起,是甘亮,从大舱那边找到盏油灯,点亮端了过来。赵不尤忙接过灯盏,朝里一照,是个年轻男子,也穿着船工短葛,他见到舱里诸人,猛地睁大眼睛惊叫道:“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顾震在门边粗声道:“开封府左军巡使,你是何人?为何在这底下?”

那船工越发惊恐,边喘气边答道:“小人……小人是这船上的船工,名叫谷二十七,小人也不知道……为何在这底下。”

“大人!”后面忽然传来叫声,是万福,站在岸上,从对面客舱窗口的暮色中露出一张胖脸,“大人,只找到了七个弓手。”

“正好!”顾震走进对面客舱,“叫他们都上来!守住船的各部位,不许任何人上来。”

这时暮色渐浓,河水变得乌青,河上升起一阵春寒凉意。

甘亮将船上挂的十几盏灯笼全都点亮,船顿时变得暖黄透亮,如一弯明月浮于墨云之上。但灯影下,那些船工的尸体却显得越发幽诡,若不是有人走动,简直如同一只鬼船。

赵不尤一直暗暗盯着谷二十七,从暗舱里爬起来后,他一直低着头,又偷偷环窥四周,不停咬着下嘴皮,似乎在探视什么;看到地上两个死去的船工,他眼中惊疑,却没有出声,双手捏弄着,似乎在犹豫什么;带他出去,走进大舱时,见到地上躺的那些人,他脚步一顿,左右乱瞟,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半晌,他才低声喃喃道:“不是……”

古德信在他旁边,忙问:“什么?”

谷二十七抬起头,目光发怯,声音提高了些:“这不是那只船。”

古德信又问:“什么?”

谷二十七望了望船舱四周:“这不是我们那只船。”

古德信有些着恼,第三次问道:“你说什么?”

谷二十七似乎已经清醒确证,目光镇定起来,声音也提得更高:“我家那只船是从应天府来的,船主姓梅,船帆上绣了朵大梅花,叫‘梅船’,那就是我家船主——”他指了指地上那个身穿褐色绸衫的男子。

众人听了都迷惑不解,赵不尤问道:“你们那船上午是否停在虹桥那边?”

“是!”谷二十七忙点头。

顾震忙问:“这么说你本该在那只梅船上,现在却到了这只船上?”

谷二十七才点点头,没来得及出声,小舱中传来一声急叫:“顾大哥!哥哥,你们快来看!”

是墨儿的声音,从方才左边那第一间小舱中传出。

赵不尤和顾震又一起躬身钻进小舱过道,到那舱门前,见墨儿趴蹲在地板上,手里端着那盏油灯,灯影下,方才那个暗舱旁边又露出一个方洞。

墨儿回头指着暗舱边缘道:“我见木板缝边似乎有血迹,试着推了一下,果然还有个暗舱,里面也有个人——”他将手中的灯盏朝里照去,里面露出穿着一双黑毡靴的脚,石青色梅纹缎袍,在灯光映照下,泛着幽蓝光泽。由于暗舱的小半截伸到床下,舱底那人的上半身被床板遮盖,看不到面部。

顾震忙唤了两个弓手,将小舱中那两具尸体搬到对面舱室中,腾出空地,又将床板也掀开搬走。墨儿将灯盏照向那人面部,一见之下,猛地惊呼起来。赵不尤等两个弓手出来让开,才走进去,墨儿回头望着他,满脸惊异,杂着悲恐。

赵不尤俯身望去,虽然这几年他经惯了各色奇诡场面,但一看到舱底那张面孔,也不由得一震,发出一声低咤——那人是“东水八子”中的“剑子”郎繁!

郎繁双眼紧闭,面部僵冷,他的眉骨、颧骨、鼻梁本就生得高耸,灯影之下,更显得眼窝黝深。加之灯焰摇动,他嘴角的阴影也随之游移不定,原本面无表情,看起来神情却似乎在变个不停,忽乐忽忧,忽哀忽惧……

赵不尤忙伸手按住郎繁右手腕去探脉息,然而,触手冰硬,脉息全无,已经死去。他刚要松开郎繁的手腕,却见手背上有一圈伤痕,抬起来一看,是一圈牙印,咬得很深,看印痕,应是成年人所咬。再看郎繁左胸口,衣襟上一大摊黑影,如墨迹一般,伸指一蘸,冰凉湿滑。墨儿忙将灯光移过来,暗红湿浸,是血。赵不尤揭开那衣襟,里面是件白绫衫,心口位置一道伤口,应是利器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