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十四章 一个甜饼(第2/4页)

春惜烧完香后,牵着那孩子,跟着那个男子离开了观音院,他便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小横桥,看见春惜进了那家古董店。

之后他便不停往那里闲逛,偶尔看到春惜一眼,便会醉半天。没几天,他在那附近的茶坊里歇脚吃饭,听到两个人闲谈,其中一个说自己古董店隔壁那院宅子准备另找人赁出去。他一问,租价比自己三兄弟现住的每月要贵五百文,不过房间也要宽展一些。他立即回去说服兄嫂搬到小横桥,多出的五百文他出三百,彭影儿和彭针儿各出一百。兄嫂被他赖缠不过,就过来看了房,都还中意,就赁了下来。

彭影儿和彭针儿当年虽然也见过春惜,却早已记不清,认不出,都不知道彭嘴儿搬到这里是为了春惜。

搬来之后,他发觉春惜像变了个人,冷冷淡淡的,只有跟自己儿子才会笑一笑,见到外面男子,立即会低下头躲开,因此她也一直没有发觉彭嘴儿。

彭嘴儿留意了两个月,才找到了时机——只有在井边打水时,两人才有可能单独说话。他便赶在春惜打水之前,先躲在井口附近,等春惜刚投下井桶,才走了过去,低声道:“一个甜饼,一个甜饼。”

春惜先惊了一跳,但随即认出了他,脸顿时羞得通红,却没有躲开,直直盯着他。他忙笑了笑,虽然这几年他一直乐呵呵的,其实很少真的笑过。这一笑,才是真的笑,但又最不像笑,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酸楚,几乎涌出泪来。

春惜也潮红了眼,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慢慢提起井里的水桶,转身要走时,才轻轻叹了句:“你这又是何苦?”

自那以后,他们两个便时常在井边相会,到处都是眼睛,并不敢说话,连笑也极少,最多只是点点头。但这一瞬,珍贵如当年的甜饼。不同者,甜饼能填饱肚子,这一瞬,却让他越来越饿。

直到今年寒食前两天,他又到井边打水,春惜刚将水桶提起,见到他,眼望着别的地方,低声说:“我丈夫要卖我们母子,隔壁武家二嫂明天要帮我们躲走。”

他忙问:“躲到哪里?”

春惜却没有回答,提着水桶走了。

他顿时慌乱起来,他丢过春惜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不能再丢第二次。

那天他仍得去说书挣饭钱房钱,但坐到香染街口的查老儿杂燠店,嘴和心根本合不到一处,说得三不着调,围听的人纷纷嘲骂着散开了。他正在失魂落魄,却见武家三弟武翘走了过来,并没有留意他,拐向东水门,朝城外走去。

他想起春惜的话,不知道和武翘有没有关联,便偷偷跟了过去,见武翘坐到虹桥口的水饮摊边,和那水饮摊的盲妇说了一阵话,又似乎掏了三陌钱给了那盲妇,水也没喝就走了。

他知道那盲妇是卖饼郎饽哥的娘,看武翘举止有些古怪,怎么会给盲妇这么多钱?不过一时也猜不出,却记在心里。

第二天,他一早起来就出了门,却没走远,站在小横桥头,远远盯着康潜家的店门。盯了很一阵,才见武家的二嫂柳氏走到古董店门口唤春惜,但春惜并没有出来,又过了一阵,康潜才出来跟柳氏说了两句话,柳氏便回家去了。

他心里纳闷,却又不能过去问,心想康潜恐怕不许春惜出门,春惜也就没法逃走了。他稍稍安了些心,仍旧去香染街说书去了。下午回家后,他在康潜家前门、后门张看了几遍,都不见春惜的人影,连那孩子的声音都听不见。春惜真的躲走了?

一夜辗转难安,第二天寒食,上午他又去窥看,仍不见春惜和那孩子,看来春惜真的躲走了。但躲到哪里去了?

他慌乱不宁,却又没有办法,只得照旧去说书。到了香染街,看见卖饼的饽哥扛着饼笼走了过来,忽然想起武翘的事,也许和春惜有关?他便装作买饼,向饽哥套话:“听说你家摊了件好事?”

“我家能有啥好事?”饽哥这后生极少笑,木然望着他。

“什么能瞒得住我?我都见那人给你娘钱了。”

“哦,那事啊。只不过是替人取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精贵,取一下就要三陌钱?”

“我也不知道。”

他听了有些失望,这和春惜可能无关。但看着饽哥要走,他又一动念,不管有关没关,武翘拿这么多钱给饽哥他娘,必定有些古怪。于是他又叫住饽哥,拉到没人处——

“饽哥,跟你商议一件事,你取了那东西,先拿给我看一眼,我给你五十文,如何?”

“别人的东西,你看它做什么?”

“是那人托了你娘,你娘又吩咐你去取?”

“是。”

“我知道你娘是后娘,一向刻薄你。重的累的全是你,甜的好的,全都给她亲儿子,我早就想替你抱不平,只是一直没合适机会。好不容易碰到这种事,咱们来整治整治你那瞎眼娘。若那东西值钱,咱们就把它偷换掉,卖了钱平分。若东西不值钱,也给她换掉,让她尝尝苦头,我另给你五十文。如何?”

饽哥犹豫起来,他又极力说了半天,饽哥终于被说动,答应了。

清明过后第二天一早,饽哥拿了个香袋偷偷塞给彭嘴儿。

彭嘴儿打开一看,吓了一跳,里面除了一些香料和一颗药丸,还有血糊糊一双耳朵,已经隐隐有些发臭。

“这东西值不了什么钱。那就照昨天说的,让你娘吃苦头。”

他取出备好的一百文钱给了饽哥,等饽哥走后,才又仔细查看,发现那颗药丸裂了道缝,剥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粒明珠,萤亮光润,珠围几乎有一寸。他虽然不识货,却也知道这珠子一定极值价,自己说几辈子书恐怕都难挣到。

他喜得手都有些抖,一直以来正因为穷,才一而再地错失春惜,有了这颗珠子,还愁什么?

于是他开始极力寻找春惜的下落,但又不能明问,没有一点头绪,反倒见赵不尤的弟弟赵墨儿接连去找康潜,康潜又一直谎称春惜回娘家去了。一般有讼案,赵不尤才会介入,难道春惜出了什么事?

他忧烦了这许多天,见康潜比他更忧闷憔悴,脸色发青,眼珠发黄。他向弟弟彭针儿询问,彭针儿说康潜是肝气虚弱,沾不得酒,千万不要借酒消愁才好。

他听了之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春惜逃走是为了躲避康潜,倘若康潜一死,春惜也就可以安心回来,更可以另行嫁人。

这个念头让他害怕,心底陷出一个漆黑深渊,一旦失足,恐怕再难见天日。但又一想,自己活了这么些年,虽然每天笑呵呵,其实何曾见过什么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