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范楼案 第一章 无头尸(第3/3页)

等会儿要走好几里路,她又一向不爱坐轿子,拘在个木箱子里不自在,让人抬着,更不安心。这街上有家梁家鞍马雇赁店,今天刚巧穿着前后开衩的旋裙,正好骑驴,就找了过去。店里一个小姑娘笑着迎上来,穿着翠绿的衫儿,戴了个双螺假髻,没戴稳,一动就晃颤,眉毛画得浓黑,眉心贴着鹅黄花钿,一看便是学京城最时兴的妆样儿,却没学像。

瓣儿没在这家租过驴子,担心没有抵押钱,正要问价,一个壮妇人笑着迎了出来:“赵姑娘啊,你要租马还是驴子?”

“大嫂认得我?我租驴子。不过,没带抵押钱……”

“怎么认不得呢?你是赵大判官的妹子啊。一头驴值什么钱?赵姑娘骑去就是了,赵大判官去年帮我家解了那桩大麻烦,还没好好答谢过呢。小韭,快去把那头白花驴牵出来!换套干净鞍垫。”

“那太好了,谢谢大嫂。我先把一天的钱付了。”

瓣儿按时价,取出一陌铜钱,那妇人连声辞让,瓣儿执意再三,妇人才笑着收了。小韭已牵出一头青毛白花的驴子,瓣儿道声谢,骑着驴子走了。

她向北穿出香染街,折向西进了内城,到了相国寺北门外的寺北街,这街上有很多南食店。她找到祝顺鸭鹅店,要了一爿白炸春鹅,又添了五对糟鹅掌,正好凑成一陌钱,让伙计用油纸包好,提着鹅,骑了驴,一路向南,笔直朝陈州门走去。

汴京城南有三座城门,陈州门在最东。出了陈州门,继续往南,一条横街,是清仁巷,范楼就在左边巷口,斜对着太学外舍、辟雍东门。

瓣儿没有停留,骑着驴慢慢在街沿上边行边看。范楼是两层楼,气派虽不及京里那些正店,却也足够敞阔。楼下大厅看起来能摆几十张桌,楼上临街十间单间。但店里似乎有些冷清,没有多少客人,恐怕是那桩无头尸案晦气未散,余慑还在,人都不敢来。

那案子发生在二楼中间的那间,不知是第五间,还是第六间?

那两扇窗都紧闭着,看不出什么来,若真要查这案子,还得到里面仔细踏勘。她轻轻一踢,催驴走快,离开了范楼,向东面行去。

上个月,范楼无头尸案很闹了一阵子。

两个前科进士去范楼喝酒,一个叫董谦,一个叫曹喜,还请了唱曲的池了了。池了了中途离开了,董谦和曹喜继续喝,门关着。店里伙计去上菜,却发现,曹喜喝醉,趴在桌上,董谦则躺在地上,流了一大摊血,已经死去。而且,头不见了。

官府的人去查勘,房间内不见刀斧等凶器,董谦的头更不知去向。旁边隔间里喝酒的人都不曾听到打斗喊叫声。曹喜身上并没有血迹,他声称自己喝醉了,并不知情。官府羁押了曹喜,但他当时虽然人在凶案房间内,却找不到其他杀人证据,因此难以结案。

京城太大,事太多,才十来天,人们就去赶趁其他新鲜事,这两天已经很少有人说了。当时赵不尤也曾动过心,不过案子已收归开封府,府里并没有来邀他相助,他也就作罢了。

瓣儿记得,那天聊起无头尸案来,哥哥说验尸的仵作是吴盘石。赵不尤一向只依理行事,并不去阿附贵要,倒是嫂嫂温悦替他着想,说常年帮人诉讼,免不了和官府各级人物打交道,虽不必巴结,但也不该过于疏冷自傲。因此,凡哥哥办的讼案,所遇的官府人等,嫂嫂都细心留意,各人性情如何,喜好如何,每逢年节,都要一一送些薄礼过去。礼虽轻,不值什么钱,却都用了巧心思,清雅不俗,倒比那些重礼更令人欣喜。

瓣儿一直帮嫂嫂打理礼物,也很熟悉这些人。知道吴盘石是江南人,爱吃鹅肉。所以特地去了京城最好的南食鹅店,花了些钱,备了份礼。她只知道吴盘石住在城东南外木柴巷,就往那边赶去。

每天看墨儿跟着哥哥办事,她心里好不羡慕,只恨自己是女儿身,诸事不便。池了了托她这件事,勾起了她的心事,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活这么大,从来没正经做过什么事,甚至连门都难得出几回。历朝历代,都有奇女子,都做过些惊天动地、青史留名的事来,自己虽不敢比她们,却也不该将青春白白虚耗在闺阁之中。她虽然爱笑,每每于深夜想到这些,都忍不住在锦被里偷偷落泪。

所以,她决计去办这件事。

哥哥嫂嫂恐怕不会答应,那我就偷偷去查,趁着还没嫁人,好歹该做一桩不寻常的事,往后老了、闲了,才好回想。

想到“嫁人”,她顿时羞红了脸,忍不住自个儿笑出声来,惊得路边柳梢上两只鸟儿飞鸣而去。幸而路上没有什么人,春风微漾,满眼新绿,驴儿跑得轻快,驴铃叮当悦耳,一派春日好光景。想起自己最爱的当世女词家李清照那些小令,她也兴起,在驴背上自填了一首《如梦令》。

独自骑驴漫喜,闲惹流莺非议。碧草重芳情,纵使东风无意。不弃,不弃,那怕此路迢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