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不信!”喊出声来的是丹尼斯。

他没有去看贝莉尔,他不敢。

“给他们看看,亲爱的。”赫伯特先生说,“现在这事已经路人皆知了。”

克拉拉·赫伯特的妆未免化得过重了点,胭脂口红一样不少,浓妆之下美貌反而打折颇多,只有前额与下颌才依稀能看出与达芙妮的神似之处。她像是要忙着找点事做,打开手包一通翻检,拿出一张叠成小块的灰色信纸——然后轻轻展开,目光在各人之间游移,不知道该递给谁好。

赫伯特先生把信纸接过来给了丹尼斯。这是张草草写就的留言,信纸抬头印着“古宅,艾德布里奇”。丹尼斯大声读道:

亲爱的妈妈、爸爸:

我和布鲁斯一起走了。我爱他。这没关系,我以后再解释。

达芙妮

克拉拉·赫伯特这才惊醒过来。

“我们家的女仆看到他们一起穿过草坪离开。”她说,“唉——现在该说是兰瑟姆先生,天知道还会变成谁——拎着达芙妮的皮箱。他们上了那辆失踪一整夜的车,径直开走了。”

丹尼斯嗓子发干,十指捏紧了信纸。

“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大约——差不多是天亮后一小时。莫莉是这么说的吧,乔纳森?”

“对,我想是。”

“兰——不管他是谁,”克拉拉·赫伯特强打精神,“他在窗户底下架了张梯子让达芙妮爬下来,活脱脱就是故事书里的情节。他……”

大约天亮后一小时。

听到这些,丹尼斯对布魯斯·兰瑟姆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怒火烧灼得他头晕目眩。为什么在那之前布魯斯还跑来找贝莉尔?还不如直接杀了贝莉尔算了!总好过跑来对她甜言蜜语一番,彻底征服她的心,而几小时后又让她听到那些细节,什么轿车啊皮箱啊梯子啊,一把将她推进冰窖中!丹尼斯只觉得气血上涌,一时间眼前一片空白。

克拉拉·赫伯特的咳嗽声又把他拉回现实中来。

“以前我也曾干过同样的傻事,”她叹道,“上帝保佑,这都是我的错。达芙妮还是个孩子呀,她根本没有判断力。她……”

“别担心,亲爱的,“她丈夫好言相慰,“都包在我身上。”

众人心神不宁之际,伦维克中校那浑厚沉稳、却也难免夹杂一丝绝望与焦躁的嗓音响起:

“赫伯特,老伙计!喂!听我说!”

赫伯特先生的目光移向一旁。

“嗯?”

“你知道,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要大祸临头,”伦维克中校朗声笑道,“但根据韦斯小姐对这间屋子所受损害的估测,情况本来还有可能更糟。”

“是吗?”

“当然!你看!”

“我正看着呢。”

“不管怎么说,兰瑟姆都是个名人,钱挣得必定不少。如果他和达芙妮是认真要结婚,那也没什么不妥吧?即便你不待见兰瑟姆,而且我自己也不喜欢他,可你又能拿什么去阻拦他呢?”

“他就是罗杰·波雷。”赫伯特先生说。

“你说啥?”

“他就是罗杰·波雷。”

“无稽之谈!”伦维克中校嗤之以鼻。他情绪颇为激动,嘴角和周围的胡髭一道耷拉下来,额头与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你的消息也太落后了吧?那都是过去式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别把梅利维尔搬出来吓唬人!梅利维尔以前就犯过错,他完全可能再次失手。无论如何——”

乔纳森·赫伯特心不在焉地拍拍妻子的手臂,眼睛盯着天花板一角。

“我早已警告过兰瑟姆,如果他胆敢再找上达芙妮的话,我会怎么办,”他愉快地说,“他显然不把我当一回事儿。咱们走着瞧。”

鸦雀无声。

“亲爱的,”乔纳森·赫伯特拉着妻子上前来,“这位是福斯特先生,兰瑟姆的朋友。但和兰瑟姆不同!”他匆匆点着头,“才不像他那样!不,不,不!年轻人,”他望着丹尼斯,“我恳求你!詹姆斯·麦金托什和我是老相识了,既然你是他工作上的搭档,那你一定要……就是说……拜托你一定要帮我的忙。”

“怎么帮?”

“他们俩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啊,赫伯特先生!我怎会知道?”

“你一点方向也没有么?”

“毫无头绪!”

“伦敦,有可能。从逻辑上说是最能成立的。”赫伯特先生沉吟道,“可他们为何在这时候私奔?为什么要在这种特殊时刻私奔?”他又望着丹尼斯,“兰瑟姆是不是有啥理由非得今天赶去伦敦?”

“据我所知没有。”

“随便哪种约会、应酬,诸如此类的?”

“我唯一能想起来的,”丹尼斯说,“就是很久前,约莫一个月前吧,他说他十月份要上一个广播节目。但是……”

“广播。”赫伯特先生说。

丹尼斯话一出口就追悔莫及。因为乔纳森·赫伯特略带迷惑地扫视了整间破败不堪的屋子一阵,随即如获至宝地扑向地板上躺在一堆纸片中的那份《广播时报》。

“求你了,让我来!”贝莉尔·韦斯突然打岔。

丹尼斯目瞪口呆地瞅着疯狂冲上前去的贝莉尔,丝毫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那快得出奇的脚步、气喘吁吁的呼吸、乃至眼中不可名状的怪诞光芒多少说明了问题。她对他们笑了笑,抢先捡起《广播时报》,飞也似的翻阅起来。

起居室里异常暖热,空气压抑凝滞,看样子好一阵闷雷蓄势待发。风从东面吹来,西方天际已是浓云密布,越来越微弱的光线迫使贝莉尔不得不移到窗边。

贝莉尔找到了目标。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念出声来,刺激着丹尼斯的神经。

“‘星期六晚间剧场’,”她大声朗读道,“‘九点十五分至十点三十分。威利斯·哈马尔制作,布鲁斯·兰瑟姆主演《割喉船长》,将其改编为广播剧的是……’”

她灿然一笑,将其递给丹尼斯。

“今晚!”赫伯特先生低声说,“知道了。”

克拉拉·赫伯特紧握着他的手臂:“你的火车时刻表!乔纳森!你总带着的。时刻表呢?”

“听着,亲爱的,”他抬起她的下巴,“你当然可以和我一起去伦敦,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要插手。”

“乔纳森,你该不会做傻事吧?”

“用乔德博士①的话说,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傻事’了。我会送给波雷他应得的教训。”

“达芙妮可绝对不能和我犯一样的错误啊!万万不能!”

“我知道,克拉拉。你就让我來处理好不好?”

赫伯特先生转向其余几人:“多谢诸位。”他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又环住妻子的腰身领她往门口走去。最惨重的悲剧莫过于家庭变故,二人看去都显得既浑浑噩噩又有点歇斯底里。丹尼斯、贝莉尔及伦维克中校都傻站在原地,他们还听见克拉拉·赫伯特在大厅里跌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