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于是两个男人彼此对峙,中间吊着那句歪了脖子的女尸。

一记惊雷在屋顶上炸响,霎时竟呈地动山摇之势,撼得四面墙壁也连连震颤。雷声呑没了接下来他们的几句话,但丹尼斯被H.M.牢牢摁住肩膀不能动弹,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本来就什么也听不进。

他整个人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后来他承认,按说既然这短短片刻间的所见所闻令他完全不明所以,那么也不至于会惊呆到这般地步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他眼前二十英尺处,缓缓移动以便看清布魯斯的,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男人。

多年养尊处优令波雷发福了不少,俨然一副形容得体的乡绅做派。波雷的手指在雨衣口袋里捏成一团,那刚健的脸庞、下颌那道浅浅的沟壑,加上浓眉下炯然有神的双目,以及灰白的头发、甚为迷人的笑容,举手投足间着实流露着自信与尊贵之气。

在窥视的众人眼中,波雷仿佛又回到了十余年前的青春时代。

他的声音也格外髙昂,掩饰不住地洋洋自得:

“听到了吗?我就是罗杰·波雷。”

“不错,”布魯斯没有动,“我知道是你。”

“什么?“

“我说我知道是你,”布魯斯面不改色,“我昨晚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对方难掩轻蔑,几乎要脱口爆笑,“你早就知道了!”

“面对现实吧,兰瑟姆,”他喜不自禁,“你我从一见面开始就较上劲了,咱们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你意下如何?”

“上帝,我当然求之不得!”

“就在此时此地?”

“此时此地,”布魯斯说。此刻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切齿恨意已然一触即发。布魯斯踏前一步,略略抬高嗓门,“你知道我是谁吗?”

“恐怕不太清楚哦,有这个必要吗?”

他们看不见布魯斯的脸,只有那棕色外套和一头黑发的背影。布魯斯的声调还是那么沉缓、压抑而单调:

“我也没指望你能记得,”他说,“一个名叫伊丽莎白·莫斯纳尔的女人。她是你的猎物之一。歇口气,把‘莫斯纳尔’倒过来拼拼看。”

“我干吗要听你的?”

“好吧,”布魯斯说,“那我就代劳了。‘莫斯纳尔’反过来拼就是:R-a-n-s-o……”①

闪电骤然从窗前窜过,灯笼的火光一时相形见绌。布鲁斯吐出的最后一个字母淹没在雷鸣之中,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

“没错,”布魯斯点头道,“我真正的姓是莫斯纳尔。”

“这名字蠢毙了。”罗杰·波雷笑道。

“深表同意,”布魯斯说,“确实不怎么样。”

布魯斯的语调还是平静无波。

“你觉得她那点所谓‘艺术细胞’非常搞笑;你觉得她听音乐时泪流满面更加搞笑。或许你还觉得杀死她,然后把她藏到——藏到只有你知道的地方——再把那点可怜的财产据为己有,也有趣得很。她是我的姐姐。”

布魯斯停顿了一下。

“我无意自诩为一个好兄弟。噢,不!我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了,完全没把可怜的贝蒂②放在心上。就连1934年警察让我去他们正调査的那座在邓纳姆的小屋——也仅仅是在南方不远而已!——“布魯斯的双拳狠狠捶打着脑门,“我都耽搁了,拖了一个星期,仅仅因为我那时在某出小得可怜的剧目里担纲主角。”

“但我现在年纪也大了,”布魯斯说,“时时被恐惧所缠绕。”

罗杰·波雷,同时也是乔纳森·赫伯特,已然彻底陶醉其中。

他那狡黠机敏、老谋深算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布魯斯的脸庞,浓黑的双眉挑起,嘴角依然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布魯斯的怒气顿时爆发:“当你把你的剧本寄给我时……”

“啊!”

“我就知道作者是波雷。我是从对你第二起谋杀经过的描绘中看出端倪的。杀害我姐姐那次。”

“啊!”

“我准备要亲手抓住你,上帝保佑,我要抓住你。我最初的想法是到这里来直接调查,但贝莉尔出了个更好的主意:假扮成你,让你自己背叛自己。”

“你办不到,”波雷自信满满,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又一次握拢,整个人看去完全像是个坚定而成功的富商,“你办不到,而警察也一样办不到。”

“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布魯斯言语间似不带任何褒贬之意,“难道没发觉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早就盯上你了么?”

波雷只是兴致盎然地笑了笑,但眼神正渐趋浑浊,这话他可不太爱听。

“接着说啊,小伙子。”

“老H.M.早在还没来这里之前就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了。他曾经问过我,估计也问过别人,当波雷十一年前收手,不再为了钱而杀戮女人以后,他会干什么?我那时答不上来,但昨天下半夜他把一切都剖析给我听以后,我全知道了。

“你被谋杀的热望冲昏脑袋,终于招来警方的追踪。你那时杀害了一个叫安德蕾·库珀的女孩……”

“安德蕾!”波雷搓着手,目光在房内缓缓游动,“你挑起了我旧时的回忆。”

“是吗?”

“我已经很多年没想起安德蕾了。不,不对,是好几个月。好几个月!”

他微微扭头看了看躺倒在墙边的达芙妮。

布魯斯急欲挺身上前。

“别管她,”波雷说,“我的小宝贝并没受伤。你我把事情了结之前她不卷进来更好,”他的眼中溢满贪婪,“继续啊,年轻人,多聊聊你自己!”

“在吃了半辈子女人的亏以后,”布魯斯此话一出,波雷便勃然变色,“你开始发现,任何女人——尤其是笨女人——其实完全是你掌中之物,招之即来。你难道真会为了区区两百英镑杀掉她们?这可不太明智,大大划不来,还得冒着上绞架的风险。你会怎么办呢?嗯,你干脆和金钱结婚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我还曾对朋友说,你说不定只是个不起眼的乡绅罢了;财权完全掌握在你老婆手中。你坐拥大屋豪宅,良田千顷,还有个对你死心塌地的老婆。可看看你!”

波雷低头瞧了瞧自己,骄矜之色溢于言表。他笑了。

“你喜欢假装自己已是人到中年,”布魯斯骂道,“这也是诡计的一部分。你那头发早就花白了,但无论谁看到你站在你老婆身边——盯着你看那么一小会儿!——就定然会注意到你的脸比她要年轻太多,而她也只有四十八岁而已。

“在别的事情上,你也作秀得过头了——上帝呀,你那戏演得也太假了!毎次你和我交谈时,都不由自主地要扯到演员啊舞台啊这些话题上去。如果我在心理学方面的造诣更深一点的话,早就该看出来了。还有,当我随口说了几句扼死人是多么容易后,你更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宣称,这是自你看过理査德·曼斯菲尔德在《变身怪医》中的表演以来最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