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2/3页)

“剪贴簿,先生。”

那位平静、耐心的班森先生该不会正在遭受严刑拷问吧?当他们匆匆赶到楼下时,这种念头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穿过空空的大厅,那里两对熊熊的炉火前各自伫立着一具盔甲。他们掀开那绿色粗呢门帘,走进那又长又窄、充满霉味、铺着椰树图案地毯的走廊。长廊侧面还有一排通向大宅内部其他房间的门——厨房、储藏室、食品库以及仆役厅等等。不过即使他们分不清楚这些门后各是什么去处,也绝不会弄错通向仆役长餐具室的那扇门。

一个男低音从半开半闭的门里传出来,话音里毫无谦逊之意,反而带着怪里怪气的洋洋自得,不满地咳嗽了一下。

只听他说道;“现在看看我这张照片,孩子,这张可真不赖。这是在——我想想!—没错,是1903年我在汽车大奖赛上获得优胜时照的。你觉得怎么样,嘿?”

”这辆车真不错,爵士。“

”不关车的事,混蛋!说的是我!“

“噢,爵士……”

在餐具室里正上演着好一幕家庭喜剧;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坐在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旁,桌上的茶具被推到一边;H.M.手中摊着一大本厚厚的东西,外层有皮革包裹,内里用胶水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剪报;班森坐在桌子另一头,手里也有一本类似的东西,只是规模不免相形见绌。

马斯特司探长站在后面,被他们这种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作风弄得火冒三丈。

“亨利爵士,听我说!”吉特喊道,“我们发现……”

H.M.仅仅是一抬头,杀气腾腾地瞟了新来的两人一眼,他们就都哑口了。然后他又变回温文尔雅,接着和班森攀谈。

“看这儿,”他指着剪贴簿——“这是我主持一艘战舰的命名仪式的情景。当时不知为何,用来庆祝的香槟酒出了点乱子,它虽没飞身撞上战舰,却冷不丁击中了普茨茅斯市长那个可怜的笨蛋。”

“真的吗,爵士?我想应该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吧?”

“噢,那倒没有。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在照片里他看起来有点斜视,对吧?”

“确实如此,爵士。”

“酒瓶倒没碎,所以还能用。左边那是我,记者们都说他们特别喜欢帮我拍照。”

“我对此毫不怀疑,爵士。您一定给他们留下了许多印象深刻的照片。”

“噢!”H.M.假惺惺地挥了挥手以示谦虚,其实就算是三岁小儿也不会被他骗过,“再看这儿,”他兴致盎然地上前指点,“这可是我的珍藏,一张正面照,是我作为议员候选人的时候照的,在东布里斯托尔。这张照片的效果就是要展现我高贵、威严的气质,看出来了没?”

那是当然。效果太明显了,连班森都有点畏缩。

“怎么了,孩子?不觉得这很符合我的形象吗?”

班森咳嗽了一下

“坦白地说,爵士,我不这么想。”

“啊哈!”H.M.喊着,“你听见了没马斯特司?”

马斯特司探长不予置评,也许他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使劲儿按了按他的帽子。

“为何你觉得这照片不搭调?”

班森又咳嗽了一下。

“嗯,爵士,您的外表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具体的我很难描述,实际上,一张照片恐怕还不足以将其完全铭刻下来。”

H.M.严厉地瞪着他,似乎怀疑这里头有什么隐含的暗讽。但仆役长连忙圆滑地解释:“我是说,爵士,那是一种很常见的特质。您看我这里——”,班森无疑是要抢过主动权,他将自己那本剪贴簿推过去——“这是小姐十二年前的照片。您肯定能看出——”

“没错,没错!但我给你看这个……”

“……小姐虽然很漂亮,”班森不肯妥协,“但却不太上镜。我想是肤色和表惰的问题,她的照片……”

“这是我在泰姬陵照的。”

“……要么照得很差,要么难以辨别。您要是愿意看看这张最近在开罗的照片和一位波蒙特先生的合影,您就会发现……”

“还有这张,我在一次纪念十字军东征的庆典中扮演‘传教士彼得’。”

班森闭上双眼。

“好吧,爵士,这就和接下来我要说的扯上关系了。先生,您显然很喜欢戴着假胡须照相。”

H.M.直起身子。

”戴假胡须怎么了?”他质问,“我就喜欢假胡须。”

“其实,爵士,”班森平静地微笑道:“我自己也很喜欢,尤其是在圣诞节玩猜字游戏时。”

“好吧,然后呢?”

“但这儿至少有四张照片为例,您扮演夏洛克和圣诞老人时,载的假胡子都过于茂密了,结果分不清哪儿是胡子哪儿是脸。您总该承认,对于扮演名人来说,这多多少少是个缺憾吧?”

“对,”H.M.深为所动,“对,我想你说得在理。”

“正是如此,爵士。另一方面,就拿我们家老爷来说吧,这里有一张塞文伯爵的照片……”

“你看,孩子,你好像决意要谈自己的家庭情况,不让我插嘴了。好吧。那我们就来谈谈这个家庭。你有很多海伦·洛林小姐的照片,但我敢打赌,我手中这一张是你肯定没有的。”

“爵士?”

H.M.翻到他那大剪贴薄的封底,夹层里塞着一堆还没来得及贴进去的剪报。他一边从中搜寻,一边自言自语,好多剪报都散落到地上。

“我要找的那张,”他说,“是大约三周之前在开罗火车站照的。其实,那是我把一张五英镑钞票贴到出租车司机脸上的照片。”

班森好像有点被吓到了。

”您说什么,爵士?”

“他剪掉了我的领带,所以我礼尚往来,把一张五英镑的钞票贴到了他脸上,”H.M.耐心地解释,“不过那女孩也在照片里,你可以在前景里很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他变得烦躁起来,我知道这该死的东西放在哪儿,因为……啊!找到了!”他把这张从报纸上剪下的大照片展开,“要不要添进你的收藏里?”

“真是万分感谢爵士。”

“对了,”H.M.将照片举在额前研究着,“这是我,领带没了,还傻张着嘴。这是海伦小姐,可以看出她……”

出其不意的事发生了。H.M.突然脸色骤变,屋里的气氛顿时急转直下。

他们听见雨点撞击着玻璃。他们听见H.M.沉重的呼吸。他们看到他的光头、他的眼镜还有罩着他那大肚皮的马甲口袋中那条金表链,都闪动着光泽。此刻他根本不是在琢磨自已的光辉业绩,那点虚荣和自负更是远远抛到了一边。

H.M.突然又坐了回去,震得椅子嘎吱作响,铺着油布的地面仿佛也在晃动。他的嘴巴大张着,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