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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西,”吉阿·贝夫人说。

“啊?”

“麦克——西!”

“干吗?”

“我渴死了。你不帮我再拿点喝的么?”

“哎呀,伊丝黛尔。我很愿意帮你把整艘船上的白兰地都拿来,可是你已经醉成那个样子了,就不能再忍一下吗?”

“麦克西,不要这样嘛。”

“噢,好吧。乘务员!”

事情又不对劲了。

当晚九点,爱德华迪克号在距阿姆布罗斯灯塔(译注:Ambrose Light,位于纽约州领海的重要导航灯塔)六百英里的地方遇上强对流,一头撞进了极糟糕的天气中。麦克斯·马休斯也是一样。

空荡荡的长廊里,椅子都很厚重,麦克斯瘫坐在其中一张上,环抱双臂,椅子竟然没有滑动。吉阿·贝夫人跪在另一张椅子上,噘起了嘴巴。他晚饭后才来到这里,想要安静舒服地享用他的饭后咖啡。天气一变坏,他的腿又开始痛了。何况船还颠簸得这么厉害,他胃里也有点难受。伊丝黛尔·吉阿·贝则是一个半小时以后才来的。自打看见她出现在长廊那头开始,她白色丝绸晚礼服的荷叶边裙摆轻轻滑过她圆润的脚踝,他就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伊丝黛尔挥着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向他打招呼。

她喋喋不休地跟他说着晚上的事儿。拉斯洛普和乔治·A·胡佛晚餐时看上去情绪古怪。他们出去时经过她的桌子,于是坐下来邀请她一起喝一杯。据她说,胡佛还“挑逗”她了。麦克斯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但是当她的情绪被完全激发的时候(譬如现在),她可能想象出任何事情。她说故事的样子带点故作姿态,带点孩子般的快乐,还有一点轻佻。

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同时招招另一只手叫来侍者。

“乘务员!两杯白兰地。”

“双份白兰地,麦克西。”

“两杯双份白兰地。拜托,请你坐在椅子上!不要跪在上面,坐下来。”

“有什么关系啊,麦克西?不喜欢你的小伊丝黛尔啦?”

“我当然喜欢你,不过你总不希望一头栽倒地板上把脖子摔断吧?”

“我无所谓。”

“开玩笑。你的救生衣呢?”

“不知道。我可能把它忘在什么地方了。”

他回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情绪变了。她的眼眶开始泛红,眼神闪烁,脸上下垂的皱纹仿佛深过了下垂的嘴角。她举起了手提包,仿佛作势要把它扔出去。

“你是个老顽固,”她说。

“也许吧。但是——”

“你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她半起身,尖声对他喊道,“我认识许多比你伟大的人,很快我就会见到一个。就在——你去见鬼吧!我才不要你给我买酒呢!我有信息,我有证据,我有——”

“别激动。这是你的白兰地。”

她怒气冲冲地努力站起来,看上去有点疯癫。她的爆发淹没在外面的暴风雨声中,几乎听不见了。家具在颠簸的船舱中嘎嘎作响,仿佛连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忽然间她好像有点头晕。“给我,我拿得住。坐下吧。”

“麦克西!”伊丝黛尔眼中噙着眼泪,坐到了他的膝盖上,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就在这个时候,瓦莱丽·查佛德小姐走进了长廊。

给人发现躺在客轮的公共休息室里,一边被一个喝醉了酒的女人纠缠,一边伸直了手臂防止自己手里的白兰地撒出来,无论被谁看见,都是一件尴尬的事吧。但是很奇怪,第一秒钟过后,麦克斯就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了。

她是从另一头进入长廊的:也就是吸烟室那边。麦克斯不知道她是谁,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姑娘的任何细节,除了她看他的眼神。

她有一张冷漠、傲慢、面无表情的所谓贵族的脸庞,仿佛表明她拥有她所踏入的每一寸土地。这样的一张脸,即便是在睡眠中也一样惹人讨厌。并且你总是能听见这样的声音:“噢,真的么?多愚蠢多无聊啊!”这就是她留给麦克斯的第一印象。乏味之极,一点点零星的兴趣都没有被激发出来。

那身白色皮毛的短外套,那头褐色小卷发,麦克斯还有一点点稀薄的印象。然后她就离开了,一手扶住有点震颤的书柜,仿佛她随时会跌倒。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伊丝黛尔是个多么有人性的可爱的家伙。

“麦克——西。”

“干吗?”

“我的白兰地呢?”

“在这里。坐起来,拿好了。”他感到某种清醒的绝望。

“听着!”他一边说,一边适应着自己膝盖上没有任何重量的感觉,“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和你一样酩酊大醉。之后我们就会和从前一样了。”

“麦克西,你真是个好人诶!”

“还有哦,你现在到甲板上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如何?你能走过去么?”

“麦克斯,别大惊小怪的,我当然能啦!”

“那去吧。挺简单的。”

她看上去很顺从,但是有一点晕忽忽的。在她面前,他忽然很有一种想要去保护她的冲动。她就好比是个需要照顾的小清洁工。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过吸烟室,一排家具歪歪扭扭、摇摇摆摆,好像随时要对着他们砸下来,最后他们来到了主楼梯旁的大厅里。

“最后那杯让我好多了,”伊丝黛尔哑着嗓子轻声说。“我回我房间补个妆,然后立刻就回来。”

“你确定你可以自己搞定么?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我当然可以啦。你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他扶着她,直到她抓住楼梯扶手,然后看着她一边走下去,一边还把她的手提包护在胸前。

面对着楼梯是两个电梯,电梯上方的墙上有一面钟,当时指针正指着九点四十五分。在外面狂风呼啸的间隙,你可以听见指针从一分钟跳到下一分钟的滴答声。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麦克斯的心一直温柔地牵挂着伊丝黛尔·吉阿·贝。她可能只是喝醉了,可她摇摇晃晃走下楼梯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无助。毫无疑问的,这是麦克斯固有的感伤情怀,也许是由于孤单,也许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不管怎么说,她真的是这艘船上最有人情味最动人的小东西,只要和长廊里那个冷若冰霜的姑娘比比看就知道了。

他试图回想起伊丝黛尔讲过的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总是急切的敞开心扉,而她的心灵就像纵横交错的铁轨,充满迷惑不安的交叉点。但是在每一条轨道上,运行的都是颠簸却美好娇憨的天性。她总是愉快地谈起她的第二任丈夫,吉阿·贝先生。他们六个月之前离的婚,她有两个孩子,现在都在瑞士上学,她的丈夫拥有孩子们的监护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