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菲尔博士内疚地咕哝着。

“不过,既然你起了头,我就让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国家付我薪水,我用我认为正确的方式做好我的工作。就是这样。”

“你说的工作是?”

“当然是审判!”艾顿说得直截了当。“确保陪审团不要出错。”

“假设是你犯了错呢?”

艾顿法官张开手臂,展示他的肌肉。

“以法官的年纪来说,我算是年轻,”他说。“上个月才刚满60岁。我自认是个严厉的法官,也不会轻易受骗。别人听了大概觉得我自负得很,不过这是事实。”

菲尔博士的内心似乎承受着莫名的折磨。

“如果你能原谅我的坦白,”菲尔博士答道,“我好奇的是,你那严苛的罗马人精神确实让人敬佩。可是(就我俩私下说说),你曾良心不安过吗?你是否为坐在被告席上的人设身处地想过?你曾否有过基督徒谦逊的态度,颤抖地对自己说:‘没错,看在老天分上——’?”

艾顿法官几乎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

“没有。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感觉?我完全不担心这样的事。”

“先生,”菲尔博士语气严肃,“你是超人,萧伯纳找你这样的人找好久了(译注:典出英国剧作家萧伯纳的剧作《人与超人》)。”

“才不是,”法官说,“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

他又淡淡一笑。

“博士,”他继续说,“听我说完。我这一生受了不少批评,但从来没人说我是伪君子或妄自尊大。所以,为什么我该在嘴上挂着你说的这些虔诚口号?我不会强夺邻人的钱财,或为了得到邻人的妻子而杀人。我有高收入,无须抢劫;我是受过教育的人,不会夺人之妻。”

他做了一个手势,这类的手势因为幅度小而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可是,请注意。我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获得这样的收入和地位。可叹得很,世上的罪犯就是不愿努力。他们和我一样都没有权利犯罪,他们和我一样都没有权利失去理智。但他们犯了罪,还敢乞求宽恕,我是绝对不会宽恕这种人的。”

艾顿法官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停了下来,从棋盘上拿起一个棋子,又平稳地放下,仿佛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名盖了章,再也不愿碰这份文件。

“喔,”菲尔博士若有所思地抚着他的小胡子,“这就是你的解释。所以,你不能假想自己犯了罪喽?”

法官思考着。

“在某些情况下有可能,但可能性不高。可是,假如我真要犯罪——”

“如何?”

“我会衡量风险。若是情况对我非常有利,我可能会冒这个险;若是情况对我不利,就不会。但有件事我绝不会做——我不会轻率行动,再哀诉自己无罪,抱怨问题出在不易判断的‘间接证据’上。很不幸,大部分的罪犯都在做这样的事。”

“原谅我这么好奇,”菲尔博士客气地说,“你有没有审判过清白的人?”

“常有的事,而且我很自豪,总是能把无辜者无罪开释。”

艾顿法官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他好一阵子没这样畅谈了。在法庭外,他很少说超过三句话。基甸·菲尔是他多年相识。结束这趟长而累人的巡回审判后,艾顿原本不希望菲尔来访。菲尔博士有事来通尼许镇,想顺道打个招呼。但现在,艾顿很高兴菲尔来了。尽兴一谈后心情反而很好。

“拜托!”他说。“亲爱的菲尔,我又不是食人魔。”

“噢,啊。是没错。”

“我甚至希望能在下班时间当个好人。这让我想到一件事,”他看了一下手表。“朱尔太太不在,我没办法请你喝茶,我又不喜欢在厨房瞎搅。来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如何?”

“谢啦!”菲尔博士说,“我很少会拒绝这类邀请。”

“你对犯罪学的主张,”法官一下子从椅子站了起来,拖着笨重的步子往餐具柜走去,接着话题说,“我承认,你对犯罪学的主张,整体而言相当合理。但是你不会下棋,我一出招就逮到你——服不服?”

“这是你的独门绝招?”

“你可以这么说。这着棋是要让对手以为自己很安全,占了上风,再出其不意逮住对手。你大可称其为‘猫捉老鼠招’。”

艾顿法官把两只玻璃杯对着灯光,检查杯子是否干净。他放下杯子时,环视了整个房间,面露厌恶之色。看着这些俗丽的厚衬垫家具、椅垫和麋鹿头,他皱起了鼻头。显然他认为这些东西有个安置在此的好理由。海洋的气息从半开的落地窗吹了进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接受了现况。艾顿倒了两大杯威士忌,刚刚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现在菲尔博士无缘得知内容了。

“哈啰!”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唷呵!”

是个女孩的声音,活泼的语调显得造作。菲尔博士有点惊讶。

“有客人?”他问道,“女客?”

艾顿法官脸上浮现一丝不悦。

“八成是我女儿。可是我不晓得她来这里做什么。我以为她在陶顿参加派对——应该是吧?”

一位金发女孩,戴着当年——1936年流行的阔边帽,从落地窗走了进来。她穿着贴身的印花连身裙,手不安地扭转着白手提包。菲尔博士欣赏着女孩清澄的棕色眼眸,但对打扮一向没研究的菲尔博士也看得出来,她的妆太浓了。

“哈啰!”又一次刻意显得轻快的招呼。“我来了!”

艾顿法官马上变得正经八百。

“我看到了,”他说。“我怎么有这个荣幸,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得来,”话中透着防卫之意,然后像决堤般进出一串连珠炮:“我带来天大的好消息。我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