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电话交换所的女孩正在读《真实爱情故事》杂志。

佛萝伦丝有时好奇这些故事是否真实。如果是假的,这份杂志才不敢刊出,而且这些故事听起来都像确有其事。佛萝伦丝想到故事里的那些女孩,羡慕地叹了口气,不管她们再怎么堕落,总是能让自己得到些乐子。从来没人要用这些有趣的方式让“她”堕落。虽然这些欢场女子的生活最终一定很悲惨,可是……

总机唧唧作响,红灯也亮了。

佛萝伦丝把电话接上线,又叹了口气。希望不是像几分钟前的那通电话,一个女人从公共电话亭打来,想打长途电话却连一毛钱都没有。反正只要打电话来的是女人,佛萝伦丝都不喜欢。故事中的那些女孩虽然后来都悔不当初,但她们可真正“体验”了生活。她们出入豪华赌场,与不良分子往来,还卷入谋杀案……

“请告诉我号码?”佛萝伦丝说。

对方没回答。

小房间里,滴答声响亮的钟敲了8点半的报时声。佛萝伦丝觉得滴答声给人一股安慰。寂静中就只有钟的滴答声,佛萝伦丝沉醉在白日梦中,而电话线仍是接通的。

“请告诉我号码?”佛萝伦丝回过神,再问一次。

然后,事情发生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口气非常急迫地低语着:“沙丘之屋。艾顿的小屋。救命!”他急促含糊地说了这些话后,接着传来一声枪响。

佛萝伦丝当时不晓得那是枪声,只知道耳机里的碳粒在她耳边噼啪作响得令人难受,感觉像钢针刺入大脑。她在总机前跳了起来,接着听到呻吟声、扭打声和巨大的重击声。

尔后一片安静,只听见时钟滴答响。

佛萝伦丝非常惊慌,但头脑还是很冷静。有一会儿,她扶着桌子,看着钟,仿佛祈求指引到来。她向自己点了点头,赶紧接上另一个号码。

“通尼许警察局,”一个年轻但自尊心极强的声音回答,“我是文斯警官。”

“艾伯特——”

音调变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急促低声的抱怨,“别在我当班的时候打电话来——”

“可是,艾伯特,不是这样的!有一件可怕的事!”佛萝伦丝说明了她刚听到的事。“我以为我最好——”

“非常好,小姐,谢谢您。我们会处理的。”

在电话的另一头,文斯挂上电话,惊愕中带着怀疑。他把这个情形告知警局的小队长,小队长搔了搔厚实的下巴,面带犹豫之色。

“法官,”他说,“搞不好没什么事。可是,要是真有人想杀了那个老家伙——天哪!我们必须采取行动!艾伯特,赶快骑脚踏车到那里,快点!”

文斯警官跳上脚踏车。从通尼许警察局到法官的小屋大约有四分之三哩。若不是中途发生状况,文斯4分钟就可以骑到。

当时天色已黑。傍晚下了一阵雨,雨虽然停了,这个温暖的春夜没有月亮且带着湿气。在车灯照射下,沿着海岸的这条柏油路闪着微光。每隔两百码就一盏的街灯让黑夜显得更加幽暗与难以名状。与海边的树一样,街灯一副孤寂凄凉的模样,空气中充满浓烈的海水味道。文斯听到这个涨潮期碎浪击岸的断续隆隆声。

就在他看见右前方法官小屋的灯光时,突然发现眼前有辆汽车,刺眼的车灯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这辆车停错边了。

“警察先生!”一个男人的声音,“嘿,警察先生!”

出于本能,文斯停下车来,一脚踏在地上。

“我正要找你,”这个人继续说,“有个流浪汉——喝醉了——菲罗斯医师和我……”

文斯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巴洛先生。巴洛在这里也有一栋小屋,靠近侯修湾另一头的海岸。说不上来为什么,年轻的文斯非常尊敬巴洛先生,仅次于对艾顿法官的敬意。

“先生,我不能停下来,”他又兴奋又急切地喘着气说。文斯自觉身负重任,因而把这件不该公开的事告诉他信得过的巴洛先生。“艾顿法官那边出了状况。”

文斯的声音划破黑暗。

“状况?”

“发生枪击事件,”文斯说,“电话接线生这么认为。有人遭枪击了。”

文斯蹬上脚踏车快速离去,看见在车边走动的巴洛先生渐渐没入街灯的光团中。文斯后来想起巴洛先生瘦削脸上的表情,车灯照着他半张脸,嘴半开着,双眉紧蹙。他穿着一件运动夹克,脏污的法兰绒裤,没戴帽子。

“快去!”巴洛严肃地说,“火速赶去!我随后就到。”

文斯奋力地踩着踏板,发现这个人紧跟着他,踏着大步跑得飞快。文斯觉得有点丢脸,竟然有人可以用跑的追上执法人员,文斯相当震惊。他踩得更猛,可是这个人还是跟上了。文斯在艾顿法官的门前跳下脚踏车,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出现了另一个人。

黑暗中看来模糊苍白的康丝坦思,就站在大门边。木栅栏挡住了她一部分的身体,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连身裙紧贴着她的身子。就着脚踏车的车灯,文斯可以看见她泣不成声的模样。

巴洛呆站着望着她。打破沉默的是警官。

“小姐,”他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康丝坦思回答,“我不知道!你最好进去看看。不,不要进去!”

文斯打开门时,她想伸手制止,手却举不怎么起来。小屋的客厅灯火通明,三扇落地窗都拉开了窗帘,其中一扇开了一半。他们看得见外面稀疏的草坪和潮湿的土地。文斯奔向打开的那一扇落地窗,巴洛也跟上前。

文斯是个认真又负责的警官,有时还带点粗陋的想像力。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想像这里可能发生的事件。在他脑海中,有人想谋杀法官,或许他能及时赶上当英雄,绊住企图逃逸的歹徒。两人经过一场搏斗后,他制服住歹徒,然后,他拉起受害人的手,受害人在断气前向他表达谢意。

可是,他看到的情形并非如此。

一具僵硬的男尸面朝下躺在房间另一头的书桌前。不是艾顿法官,而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黑发男子。他脑后中了一枪,子弹是从右耳后方穿进去的。

桌灯的灯光清澄暖黄,显出发线旁那个清楚的弹孔,渗出了点血。死者的手指像爪子般僵直在地毯上,手背上的皮肤起了皱褶。桌子旁的椅子翻倒在地上,电话也掉在地上,就位在受害人身旁,话筒没有挂上,还在死者的耳朵旁嘟嘟作响。

可是,让文斯骇然僵立、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不是这个景象,而是距离死者六七呎,坐在摇椅上的艾顿法官,他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