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说文斯听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可完全不露一丝痕迹。清新年轻的脸庞上闪着任务达成、责任了却的光辉。

“巡官已经在路上,”他主动告知大家。

“我们得远从艾克希特市派一组采指纹的专家和摄影师,”文斯说,“所以我们不能移动现场。我得四处勘查,做犯罪现场速写。还有——”他的目光落在康丝坦思身上,皱起了眉头,“小姐,抱歉,我好像没看过你?”

“这是我的女儿,康丝坦思。”

“哦?跟——订婚的小姐,”文斯瞅了死者一眼,更加不确定。“小姐,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没有,”法官说。

“先生,我有我询问的责任!”

巴洛机敏地插话:“你的责任就是,如葛汉巡官所言,”他暗示,“四处勘查。尤其是死者的尸体。警官,我认为你可以找到我们可能遗漏的线索。”

虽然不完全赞同巴洛所言,文斯想了想,矜持地点了点头。他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专注地检查尸体。为了看个清楚,他不断变换角度。巴洛趁这个机会跟在他旁边。

莫瑞尔头颅上的伤口很干净,没有火药残余。手枪现在放在棋桌上,是口径.32的艾维斯管特,伤口大小跟手枪口径差不多。巴洛凑前探个仔细,发现莫瑞尔浅蓝灰色的帽子滚到桌子底下,帽子上有根不搭调的羽毛。旁边有一条被弄皱了的手帕,一角绣着他姓名的首字母A.M.。电话的话筒似乎被摔裂了。

“先生,别碰他!”文斯大声警告。

“鞋底,”巴洛指着鞋说,“潮湿又带着些泥巴,显示(是吗?)他一定是走过泥泞的草坪,进入落地窗,而不是从前门的砖道过来。”

文斯涨红了脸,严肃地说:“先生,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因为先生——法官大人不肯讲。现在,请你不要碰他。”他突然住口。“我的天!”

他是应该要跳起来。

文斯急于保持莫瑞尔的尸体完整,一不留意反而踢到尸体的侧身。文斯的脚很大,个子也大,带着警盔的头几乎顶到墙上一副日空一切的麋鹿头。莫瑞尔的灰色外套原本在肩膀的部分就起了皱褶,被文斯一踢,斜向的口袋里滑出了一个看似小纸束的东西,散开成了三小卷。

每一卷有10张100镑的纸钞,每一卷都被有“首都与外地银行”字样的纸条绑了起来。

“3000镑!”文斯说,捡起了其中一卷,又赶紧松了手。“3000镑!”

他注意到康丝坦思迅速地瞥了她父亲一眼。艾顿法官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在手上转。巴洛直瞪着钞票。文斯还没来得及发问,前门响起了急切的叩门声。

敲门声在其他三个人听来有如恐怖莫名的声响,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对文斯来说,这意味着葛汉巡官来了,他急忙去开门。

葛汉巡官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人颇为友善。他有一对非常机灵的蓝眼珠,与眼白、脸上的淡红斑和微笑时露出的雪白牙齿,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不笑的时候,他的友善就只是礼貌上的客气。

“先生,晚安,”他跟法官打招呼。他扬起了眉毛,“小姐,晚安,”他的眉毛抬得更高了,“巴洛先生,晚安。文斯,你最好在外面的走廊等我。”

“是的,长官。”

葛汉咬着下唇等文斯离开,同时环视整个房间,脸上的荨麻疹起了又退,他们后来发现这是他情绪变化的显示。他以严肃的口吻对法官说话,口气既是尊敬也带有警告的意味。

“先生,文斯在电话里告诉我他赶来时目睹的情形。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确信一定有个解释,可是——”他看着艾顿法官,目光犀利,“我必须请你说明。”

“乐意之至。”

“噢,那么,”葛汉说着,拿出笔记本,“这位先生是什么人?中枪的那一个?”

“他的名字是安东尼·莫瑞尔。他跟我的女儿订了婚。”

葛汉抬眼给了法官一瞥。

“是这样吗,先生?恭——我是说,”脸上的疹子更红了,“我是说,真是令人难过!我没听说艾顿小姐已经订婚了。”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葛汉似乎相当震惊。

“这样子啊。那么,莫瑞尔先生今晚怎么会在这里?”

“他准备来跟我会面。”

“准备跟你会面?我不懂。”

“我是说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不想引人注意的康丝坦思慢慢走到沙发坐下。沙发上有“永怀加拿大”串珠字样的俗丽靠垫,她把靠垫推到一旁,好让巴洛坐在她身边。可是巴洛还是僵着身子站着,浅绿色的眼珠因为专注而显得深沉。康丝坦思全身颤抖,巴洛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她很感激巴洛这么体贴,还有他手上传来的暖意,尤其在这寒冷海风阵阵吹来的时候。

艾顿法官做了他的陈述。

“我明白了,先生,我明白,”葛汉咕哝着,带着“我一点都不明白”的语调。他清了清喉咙:“先生,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全案经过吗?”

“是的。”

一如葛汉重复巴洛的话,艾顿法官也只是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所以,你听到枪响时,人在厨房?”

“是的。”

“马上跑了进来?”

“是的。”

“大概过了多久之后?”

“10秒。”

“然后就只见到莫瑞尔先生——死了?”

“正是如此。”

“先生,当时手枪在什么地方?”

艾顿法官戴上眼镜,伸长了脖子左右观视,估计距离:“位于尸体和桌子间,电话旁边的地板上。”

“接着你做了什么?”

“我捡起了手枪,闻了闻枪管,看看枪是否刚开过。的确如此,这个资讯给你做参考。”

“可是我想知道的是——”葛汉追问,肩膀一挺,仿佛力图把一辆摩托车推上坡。“为什么你会捡起枪?不该把枪捡起来的,你应该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让我想想,我记得有一次在法庭上,有个证人自刀锋拎起一把刀,你为此严词盘问了一番。”

艾顿法官显得心绪不宁。

“没错,”他说,“没错,”手指轻拨着前额,“我忘了。马勒比的案子,是吧?”

“是的,先生,你说——”

“等一下,我记得我也向陪审团指出,虽然这是个愚蠢又失当的行为,却是完全自然的反应,也许你还记得。我知道我遇到的情况确实如此,完全不经思考就捡了起来。”

葛汉巡官走到棋桌旁,拿起手枪,嗅了嗅枪管,有火药的味道。他把枪膛拆开,发现弹盘的确少了一颗子弹。

“先生,你见过这把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