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昏暗中,巴洛回望着她,康丝坦思猛点头,有如一尊陶瓷人像。

“难道说你看见——”

“是的,”康丝坦思说。

他做个手势要她住口。外头刚到的人和文斯警官说了句话后,往小径的这头走来。巴洛摸黑走到卧房的另一头,打开朝向门厅的门。客厅的门半开着,他可以看到走廊另一边客厅里的灯光。葛汉巡官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艾波比先生,那我们就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你可以回伦敦去了,但请先留下你的联络地址。”

一阵难以辨认的低语。

“不行,我再说一次,你不能带走钞票!这是一大笔数目。这确实是莫瑞尔先生的钱财,但也是我们的证物,我必须留着。你大可以放心,我们会好好保管。晚安,先生——嘿,老弟们,进来吧!”

艾波比沉着脸,戴好礼帽,侧身越过两位着制服的男子离去,他们刚到。

“先看看电话上有没有指纹,”葛汉下达指示,“等你们采完指纹,我就打电话给一位借宿在海滨饭店的朋友。”他转了身子,音调也有所转变。“先生,你同意打电话给菲尔博士是个好主意吗?”

“你想打就打吧,”法官同意,“他西洋棋倒是下得很糟。”

巴洛听出艾顿法官话中有话,不禁汗毛直竖,像是有不祥的预感。艾顿法官话里有轻蔑的意思。

他关上房门,回到康丝坦思身旁。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他低声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看见安东尼到了这里。”

“你是说你遇见他?”

“不是,亲爱的,我看见他。”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8点25分,大概是吧。”

“发生了什么事?”

“嗯,安东尼沿路走来,嘴里嚼着口香糖,自言自语,生气昂扬。他就经过我身旁,可是他完全没注意到我。”

“你那个时候人在哪里?”

“我在——我就蹲在前面的围墙边。”

“干嘛这样?”

“安东尼才不会看到我,”康丝坦思的语气夹杂着气愤、防御和恐惧。“是这样子的,我从通尼许镇另一头来,借来的车子勉强开到侯修湾,差不多在你的小屋附近,车子就没油了。”

“后来呢?”

“我想过去找你,请你载我一程。可是,我又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知道我的感觉,所以我就走路过来。接近门口时,听到了安东尼的声音。路的那一头有盏灯,我看他看得很清楚。我不想让他见着我。我希望他先进去见了爹地,有——有爹地壮胆,我再告诉他我看穿他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对不对?”

“我了解,继续说。”

她微弱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安东尼打开大门,进了院子,斜越过草坪到客厅外,打开一扇落地窗,进了屋子。你为什么有这样的表情?”

“到目前为止,你说的都证实了你父亲的说辞。好极了!”

康丝坦思双臂抱胸,仿佛觉得冷。“这样子一想——的确是的,是吧?”

“继续说,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晓得。哦,有人开了灯。”

“先前没开灯吗?”

“只有那盏有金属罩的台灯开着。吊灯是那个时候才开的。我那时还不想进去,于是过了马路、下了海堤,坐在海滩上,心里好难过。我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听到——你知道的——砰地一声。我猜到了是枪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

“你当时有什么反应?”

“我吓呆了,大概又坐了一两分钟。后来,我爬过海堤,鞋子里都是沙子,往小屋走去。”

巴洛整理着思绪。“停在这里,”他说,“你在海堤的那头看得见小屋吗?”

“不行,当然看不到。”

“所以说,可能有人跟踪莫瑞尔进屋子,杀了他,离开现场,而你却没有看见?”

“嗯,我想是吧。”

“好极了,白痛苦一场……没事,继续说!”

“斐德列克,我蹑手蹑脚走上草坪,从窗口瞥了一眼。安东尼躺在地上,就像你看到的。爹地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枪,就像几分钟前你见到的样子。只是他看上去,比你和警察在场时还要吃惊。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巴洛的手在宽松的运动夹克口袋里掏着,找到了香烟和火柴,点了根烟。火柴的火光映在窗子上,照亮了巴洛警戒又困惑的绿眼眸,也显出了眼睛周围的细纹和嘴边的法令纹。这一会儿康丝坦思的脸也清晰起来,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然后火柴熄了。

“听着,康丝坦思,”他柔声说,“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让我想想。你听到枪声后多久才走上来,从窗子往里瞧?”

“哎,我怎么可能知道到底有多久?大概两分钟吧,也许更短。”

“好,你从窗子看见他们后,做了什么事?”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我回到大门边站着,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警察到时我还在门边。”

巴洛点了点头,吸了一大口烟。康丝坦思刚刚讲的那一句话,因为未经修饰而尤其生动,让人回想起来印象特别深刻——“他看上去比你和警察在场时还要吃惊。”无辜的人为情势所害?可是,斐德列克·巴洛还是不明白,又说:“你看不出来吗?”他指出,“你说的每句话都证实了你父亲的说辞?”

“这个——”

“他坚称不是他让莫瑞尔进屋子的,是真的。他坚称他捡起手枪后,坐在椅子上检视枪,也是真的。”

“是——是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你‘知道’他杀了莫瑞尔?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如果我记得没错,今晚你对父亲一开口,就显得好像你亲眼目睹他的作为。为什么?”

康丝坦思没吭声。

“康丝坦思,看着我。你还从窗外看到了什么?”

“没有!”

“你非常确定?”

“斐德列克·巴洛,我不会坐在这里让你盘问,好像我满嘴谎言。我也不怕你,这里不是法庭。我说的都是真的。假如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大可以走人——去向珍·坦纳特求爱。”

“我的老天,珍·坦纳特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没事。”

“我们谈的是你的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老是在我面前提珍·坦纳特。”

“她爱慕死你了,你却毫无知觉。”

“好好听着,我们谈的是你的父亲。康丝坦思,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每个字都是真的。”

“没有遗漏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