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的重量(第4/4页)

颖小姐被我撞到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捡足以成为关键证物的两部手机,而是首先捡起了藏有她和妹妹合影的钱包。

“你手上提着的,是双人份的晚餐吧?等你入狱之后,就没有人再给琳小姐送饭了,这样真的可以吗?你现在所说的一切,包括你最讨厌妹妹,都会作为证言,说不定明天的报纸就会刊登出来。这些话被琳小姐听到了,难道不是太残酷了吗?”

我微笑着,向罪犯掷出最后一击。

“琳小姐会认为姐姐讨厌她,讨厌到想要杀了她。这样真的可以吗?”

“闭嘴……不要再说了!”颖小姐像风中的梧桐叶般战栗不已。

我知道,我赢了。

“我和阿琳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因为工作的缘故很少回家。阿琳从小就是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她总喜欢黏在我身边,‘姐姐,姐姐’地叫我,像一只眷恋主人的小狗。而且,她还经常做出一些蠢事,最后总是我替她收拾烂摊子。一开始我很讨厌呆呆的她,对她毫不顾忌地黏着我也感到很难为情。但是,我又无法拒绝她,总想着要是我不照顾她,谁来照顾她?那孩子那么天真,一定会被人欺骗、被人欺负。渐渐地,我总是优先考虑阿琳的事情,总是认为阿琳需要我……然而,这些都是借口,其实是我离不开她。”

我静静地听颖小姐说完。每个为人父母的人,在子女长大独立,即将离开他们的那一刻,他们的心情想必都和此刻的颖小姐一模一样吧?对于幼年失怙的两姐妹来说,性格坚强的颖小姐就好似琳小姐的母亲一般。

或许,颖小姐觉得前男友根本不是个理想的对象,可深陷情网的妹妹却第一次忤逆姐姐的命令。但这并不重要,颖小姐炮制绑架案并挑衅警方,这表明她在潜意识里要证明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地保护琳小姐。但她有所不知,在教育心理学上,过度保护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往往不亚于直接的家庭暴力。

“阿琳就被囚禁在别墅的地下室,请替我将这袋晚餐交给她。”在被戴上手铐时,颖小姐冲我笑道,“还有,你赢了,相里警官。没想到最后真正能理解一个罪犯的,竟然会是警察。”

“理解吗?这个词还真是讽刺呢!是因为我们都做过同样的蠢事吗?”

是的,没有人会理解,应该说没有人试图去理解。人们只会将我们视作是心理问题者或是一个精神病人。

“你知道吗,颖小姐,我曾经……也像你一样有一个可爱的双胞胎妹妹。”

回到家后,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两边的太阳穴,无法诉诸笔墨的痛意却仍自记忆深处,像是一只被封印千年的恶灵,挣脱桎梏,想从我的体内穿透而出。

我见到妹妹站在衣柜的镜子前。

真:你是谁?

镜:相里镜。

真:不,你不是!你究竟是谁?

镜:我就是镜……我也是你。

真:你是我?那么我又是谁?

镜:你就是相里镜,你就是我。

真:我是你……我是镜……我是你……我是镜……

一时间,这些日子妹妹的所有片断纷纷在我脑海里再现:病房窗玻璃、衣柜镜子前、电视机柜前、喷水池、商店玻璃窗……

我昏了过去。

恢复知觉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面色忧戚的大学生在一旁望着我。

“我还以为自己被开着南瓜车的王子救了呢,没想到是你这个呆子!”

“无论王子如何无视二氧化碳排放公约,也不至于放着白马不骑去开南瓜车吧?”他啼笑皆非地辩解道。

“我看到相里警官的防盗门没有锁,所以就自作主张地进来了,抱歉!”

大学生说出前来找我的原因。他查了我的档案,发现在我十五岁那一年,我的妹妹相里镜被人绑架了。警方还没找到妹妹,就发现妹妹的母亲被刺死在后院的地下室里。接着,妹妹的尸体三天后也在河边被找到了,死因是神志错乱后落水溺毙。

在刺死妹妹母亲的尖刀上,只有妹妹一个人的指纹。所以,这起案件至此不了了之。

“所以,你就调查了才刚刚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上司的档案?”

“对不起,但是在上午我们打扮成普通市民进入市中心公园的时候,我看到相里警官你……在对着音乐喷水池里自己的倒影说话。”

他直直地与我对视着。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默半晌后,我站起身来,从衣柜顶上取下一个小木匣。

“这是——”大学生怔怔地望着匣子里的鹦鹉螺和七彩贝壳。其中那枚七彩贝壳上有细密的仿似地图上纵横交错的河流般的裂纹,显然是曾经摔碎过,之后被人用强力胶小心翼翼拼接起来的。

“这是母亲直到临死前都一直小心收藏在房间里的宝贝,是我和妹妹的母亲节礼物。

“四岁那年,我被人绑架了。被拐的五年里,人贩子对我做了各种各样的事。现在想来,我的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坏掉了。我是个坏掉的人。

“被警方救回家后,我开始变得多疑而焦虑,我变得无法相信任何人。我认为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子,全是因为家人,他们也都讨厌这样的我。”

就像那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少年,当时的我也深信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就如同遭受迫害的灰姑娘一样可怜。所以,这样的我才会一次次将家人传递给我的情感曲解成恶意。我开始自我欺骗,我开始顾影自怜,仿佛只有这样我那颗瘢痕累累的心灵才会获得补偿。

“我是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的女人。正是因为我,我的家人、我的搭档们,才会先后遭到不幸,不是吗?”

“不……”

“是的,他们会遭遇不幸都是因为我……”

我背向大学生,低着头,咬紧着牙。一种仿佛有什么就要从体内钻出来的感觉向我袭来。

“回去吧,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