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勒耳那蛇怪(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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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维尔·劳埃德喝完了杯中的波尔图甜葡萄酒,随后将它轻轻放在了身旁的独脚小圆桌上。这个放茶壶托盘用的家具是桃花心木的,边上有一圈镂空的镶边装饰。内维尔·劳埃德对漂亮家具情有独钟,而且总的来说,他也喜欢漂亮房子、美酒和舒适的生活。他在“卢卡尼亚号”客轮上当侍应部领班时便对奢华的享受有了兴趣。那时他不仅得以接近富裕阶层,还结识了一些名流人物。此外,他还跑过不少地方,见识过别样的人、别样的风土人情。当他离开家人,受雇于一家法国餐馆当厨房小伙计时,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么理想的职业生涯。他常常揶揄地想,自己天生就是属于这个阶层的吧。在那段时间里,他获悉他姐姐已经和一个拥有一份丰厚遗产的军人结了婚。这两个男人彼此只见了很少几次面,而且从未志趣相投。他们走不到一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约翰·理查森为人严肃,能力强,而且正直,办事麻利;内维尔呢,虽说他在自己的职务上干得无可挑剔,但骨子里始终是一副万事悠然、懒懒散散的样子。譬如他在用餐时就喜欢磨磨蹭蹭,即便是出于消遣而在争论什么时也是如此。在得知姐夫去世时,他想,该是自己退休的时候了:自己的姐姐需要他,需要他上场安定人心、提供保护,而这个上场的,应当是一个深谙人生及真险恶的男人。他还想过,自己几乎没有什么积蓄,所以会很高兴地去管理她的财产,尤其是赫拉克勒斯刚刚继承下来的财产。

内维尔·劳埃德微微一笑,准备再斟上一杯波尔图。这时挂钟响了十点半,他觉得再喝稍许早了点,不过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喜气洋洋的阳光预示着美好的一天,没有任何理由做一些没道理的牺牲来亏待它。只有上帝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有了这个让人头疼的赫拉克勒斯,什么都是可能的。

最初,内维尔认为他已经很理想地框定了自己外甥的性格。他成功地强化了他对家庭的感情,使他认识到,翠径庄园和里面住着的人比什么都重要,这才正确和合乎情理。这方面没出现过任何困难,因为年轻人天性宽厚,容易受到影响,只要点策略就可做到。后来,赫拉克勒斯遇上了那个帕特里夏·阿特金森……这一来,他在各方面都开始管不住他了。内维尔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得悉那场悲惨的事故时,是有一种欣慰的感觉的,而且看来其他人也是如此。但是可惜,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因此而日渐消沉,后来再也无法约束得住了。不时的离家出走,酒要喝到醉,还有自我禁闭,都是他愤世嫉俗的冲动所为,只有在小说中才会碰到这种人。他说,既然他在道义上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他就应当赎罪,要对周围的人行善,向赤贫者散财。其时谈到了要立遗嘱的想法,其中列有要做的善行。但迄今无一人知道他究竟做了这样的安排没有,份额是多少。有好几个星期,内维尔·劳埃德费尽口舌想让他改变主意,但没有成功。

前侍应部领班不慌不忙喝完了杯中的酒,接着他听到了外面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呆住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瞥见赫拉克勒斯正不紧不慢地沿小径走过来。内维尔·劳埃德想了一下,走出了房间。

老彼得在翠径庄园的厢屋后面给年轻女子带路。过了屋子的拐角,是遮没了墙根的一大丛绣球花。墙砖年深日久已显暗旧,上面开有一排窗户,间隔距离不等。再往前走,是一间大披屋,供作马厩之用。这些窗户都对着一条路,路是通到朝东开的宅子正门的。花匠指了指中间的那扇窗户,只有它的百叶窗是关着的。

“就是那里,好小姐。”他说,声音并非好声好气。

她将目光落在所指的地方,有点茫然。窗子正上方的天沟边上,有一对麻雀叽叽喳喳叫得正欢,它们清脆悦耳的啁啾令人感到一种愉快的气氛,就像四周的大自然,它在阳光的抚爱下正悄悄地苏醒过来。金色的光线轻拂着树叶,将青石板屋顶照得闪闪发亮,也使墙砖变得鲜活明快不少; 但关着的百叶窗把它们挡住了,窗子后面一片昏暗。宁静的田园景色因着这种反差而显得玄乎不少。

“要么窗关着,要么门关着,没什么更让人恼火的了,是吧?”老人又说开了,“它们后头有什么名堂,大家老在想,老在琢磨,弄得真想一把斧头把它砸开来呢!否则就要找到钥匙……”

“钥匙开门,安知非福,我心亟亟。”她随口用了这么一句,心里也觉得这个谜在越来越撩拨着她。

“是呀,好小姐,您说得再好不过了。事实上,这个房间里挺普通的,除了一切都是中国式样。上校完完全全是照他的口味来布置这间屋子的,他的用心非常明显,就是要让翠径这地方使他想起他的第二祖国——中国。除了一两个怪怪的雕像,这间屋子和别的任何一间都一样。事实上,当时特别使我奇怪的是他在屋里做的事。和您说句实话,我曾不止一次在傍晚时分经过这里。有时他会从里面把窗帘拉上,这让我没法看到……可我还听得到呀!我告诉您吧,我听出来的那些声音让我非常吃惊……”

“声音?”

“对呀,声音,或者说是音乐。我听到叮咚咚的声音,就像是铃铛……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真怪,像是有人摇晃着装沙子的箱子。我对这种事懂得不多,说不出更多的了。但说到底,我讲的这些和音乐无关;就我所知,上校并不喜欢音乐。嗯,另外有一次,我总算朝里面看了一眼。不过我对此有些懊悔,因为我见到的太耸人了……老糊涂啰……”

花匠顿了一顿,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他将干瘪的食指按在脑门上,又接着说道:

“等等,我忘了告诉您了,在这之前,我还无意中发现他在烧信。”

“也在这间屋子里?”

“对,他是在一个大茶碟里烧的。其实,我也不太肯定这是信件,不过有个人经常和他往来,所以我觉得会不会是……”

“有个人?”

“对,他总是和一个人说话,但我的位置不好,只能看到一个影子。这件事,丽塔小姐,您可别向任何人提起,还是因为可怜的理查森太太的缘故……”

“那您认为这事涉及一个女人,和一件私情有关?”

“是呀,因为这些信给烧了嘛,因为它们事关名誉。而且我相信理查森太太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如果那时他有私情,那么让这个女人到自己家里来也太不明智了。”

“我正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一定预先防上一手了,因为那天晚上没有任何仆人看到过这位太太,也没见到什么陌生人---我在第二天曾不动声色地问过他们。我还是再回到所说的那个晚上吧。开始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次都愣住了,后来才明白过来。他坐在书桌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剪子。他非常专心,像个小学生。有几张金色的大纸,另外一些纸的颜色又很黑。他是在这些纸上剪人儿呢……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几百个!现在您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认为他有时候神志不清。他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