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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门以来,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不过那个充满期待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

是你吗,维波?

男人抬起头,看看桌边那扇打开的门。

“是的,帕索,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我感到很孤独,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男人有点神经质地开口,不过声音还是很平静。他转向左边那阴沉沉的门口。

“我并没有出去快活呀,帕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维波,我知道。我不是在怪你,千万不要道歉。只是你不在的时候,时间过得真慢呀。

男人短暂的愤怒过去了,随即一阵柔情涌上心头。他突然变得像一只记起了幼崽的狮子,一只保卫团队中的弱小成员的狼。

“一切正常,帕索。现在我要来和你一道睡觉了。我给你带来了礼物。”

一个惊喜的声音急不可耐地发出。

是什么,维波?

笑容回到了男人脸上。他转脸看着盒子,关上了盒盖。他关掉面前的灯。这次一定完美无缺。他挂着微笑,拿起盒子,走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大门。

他用胳膊肘顶开左边一个电灯开关。

“你马上就要看到了,你会喜欢它的。”

男人走进大门。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金属墙面刷成铅灰色。右边有一张简陋的铁床,旁边有个安了盏台灯的床头柜。床上的毯子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皱折。枕头和被单都整齐地摆放在床上,一尘不染。

床边一码远的地方,与床平行地放着一个两码长的水晶棺,它安放在两个另一间屋子里也有的那种木架上。水晶棺一头有一个装了密封垫圈的洞口,连出一根橡皮管,管子又连在地板上两个木架子之间的地上的一台小机器上。从机器到墙上的一个小穴之间,连着一条电线。

水晶棺里躺着一具干尸。这是一个大约6英尺高的赤裸男人的尸体。从干枯的四肢可以看出,他的身材肯定和活着的这个男人相仿,尽管现在它那枯萎的皮肤上印出了肋骨,胳膊肘和膝盖部位皮肤绷得紧紧的,像动物的关节一样鼓出来。

男人走过去,一只手搁在棺材上。手掌的温暖在清澈透明的玻璃上印出一圈雾气。他的笑容更深了。他抬起棺盖,把它从尸体上移开,露出了干瘪的脸部。

快点,维波。告诉我它是什么。

男人亲切地看着尸体。他的眼光扫过这张完全地剥去了脸部和脖子的皮肤的脸。男人神秘地对尸体微笑着,凝视着它那没有生命的眼睛,急切地看着它凝固不变的表情,仿佛能够看出那些干瘪、死灰色的肌肉在变换移动。

“别急,别急。想听点音乐吗?”

是的,不,不要。看完再听。先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让我看看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男人后退一步,好像在和孩子嬉戏,试图帮助他克制不耐的心情。

“不行,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帕索。我们需要一些音乐。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不,快点呀,维波。等下再说。先让我看看。

“只要一秒钟。等着。”

男人把盒子放在透明棺材边的木头折叠椅上。

他走出门。尸体独自躺在那里,在永恒的居所里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过了一小会儿,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 (1942—1970),美国黑人摇滚电吉他圣手。】在伍得斯托克音乐节上弹奏的独奏曲的悲哀乐声响遍房间。故意弹得走调的美国国歌失去了原先辉煌的气质。这里不再有英雄或者星条旗。只有对那些出发去进行愚蠢的战争的人的怀念,以及那些为了同一场愚蠢的战争,再也没有看到士兵回家的人的抽泣。

另一间房间的灯关上,男人重新出现在走廊里。

“帕索,你喜欢这音乐吗?”

当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它。不过,现在快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

男人走到椅子上的盒子边,仍旧微笑着。他庄严地打开盒盖,把它放到椅子边的地上。他拿起盒子,把它放到与棺材里的尸体胸部平行的地方。

“你会喜欢它的。你等着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郑重其事地拿起覆盖在模特儿头上的艾伦·吉田的脸皮,就像揭开一张塑料面具一样。上面的头发动了动,好像仍旧有着生命,好像被永远抵达不了这个地下巢穴的风吹拂着。

“瞧啊,帕索。你看!”

哦,维波。它真美。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给你的。我马上就给你戴上。”

他左手拿着面具,右手按了按棺材上的一个按钮。他听到空气灌进透明棺材的嘶嘶声。现在,这个人可以把装在右侧铰链上的棺材盖子掀开了。

他两手抓着面具,小心地盖到尸体脸上,仔细挪动它,让眼睛部位的空洞正好对准尸体玻璃般的眼睛,鼻子对着鼻子,嘴对着嘴。他无限小心地把手放到尸体的脖子后面,把它略微抬起,把面具的后脑勺也戴到尸体头上,把边缘扯扯好,一丝褶皱也没有留下。

声音急切而担忧地响了起来。

看起来怎样,维波?让我看看。

男人后退一步,迟疑地打量着他的努力结果。

“等一下,等一下。还缺样东西……”

男人走到床头的桌子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他飞快地跑回尸体边,像一个画家焦急地赶回杰作前补完最后几笔。

他梳了梳现在变得黑沉沉、没有光泽的头发,好像希望赋予它一点早已不复存在的生命。男人此刻既像是父亲,又像个母亲。他无条件地付出,动作里充满无限的温柔和关切,仿佛他有足够的生命和温暖要赋予他们俩,仿佛他血管里的血液和肺里的空气可以平均地分给他和这具毫无记忆地躺在水晶棺里的尸体。

他带着得意的表情,把镜子举到尸体面前。

“看!”

一阵震惊的沉默。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吉他在《星条旗永不落》的战场里高亢地唱响着。音乐包容了所有战争的创伤,质问着人们为了毫无价值的欲望而死去的意义。

一串激动的泪水从男人脸上流下,淌到戴着面具的尸体脸上。它看起来宛如死者欢乐的泪水。

维波,我现在也很英俊了。我有一张和别人一样的脸了。

“是的,现在你的确非常英俊。比所有其他人都更英俊。”

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维波。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怎样。从前……声音显得很激动。它饱含感激和懊悔。男人眼中也闪烁着同样的亲情和关切。你先是帮助我摆脱了疾病,现在你又给了我……你给了我这个,一张新的脸,一张好看的脸。我该怎样感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