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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飞快地转着大脑。他对于此人是谁,要做什么实在毫无所知。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瑞安·摩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过摩斯马上要告诉他了,还会出一个价钱。

显然是笔大价钱。

劳伦特看了看瘫软在地一动不动的瓦迪姆。死猪的鼻子和嘴都裂开了,嘴前面的地面上已经聚了一摊血。这个时候,对于任何把他从瓦迪姆这样的人那里救出,并且和他谈到钱,尤其是一大笔钱的人,他都愿意肝脑涂地。


男人在远离尘嚣的小屋听音乐。

舒伯特第五交响曲的小步舞曲在空中回旋。男人关在金属小室里,沉浸在弦乐琶音中,想象着音乐家们不断移动的胳膊,以及他们全神贯注演奏乐曲的神情。想象在脑海里驰骋,宛如电影银幕上穿越宇宙和时空的镜头。突然,他不再拘束在他的秘密空间,而是身处在一个巨大房间,墙上天花板上都是壁画,无数悬挂在枝形吊灯上的蜡烛把它们照亮。他的目光滑向右边,一幅景象栩栩如生出现在眼前。他拉住一个走到他身边的女人的手,他们和着扣人心弦的舞曲节奏,跳起有着优雅的转圈,停顿和鞠躬的舞蹈。他们舞步娴熟,跳得宛如葡萄酒一样柔滑。女人难以抵御他那足以创造世界或毁灭世界的凝视。时不时,她转过遮盖在长长睫毛下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观众席,不相信自己是被选中的那个。站在舞厅一边看着他们的所有人眼中都流露出仰慕和妒忌。

他知道今晚她将属于他。在幽暗的房间里,一只蜡烛摇曳不定的光线中,满是蕾丝和缎带的巨大流苏床上,他看着她褪去层层叠叠的丝袍,露出玫瑰蓓蕾一样的身体。国王的权利。

不过现在还暂且顾不上这些。现在他们正尽情舞蹈,珠联璧合。更美好的时候还在后头……

你在吗,维波?

这声音像往日一样焦虑地传来。他闭着双眼创造出的意象突然被毁掉,像燃烧的电影胶片一样支离破碎。

该回头了。回到另一个人身边,回到责任和义务中。刚才只是短暂的休憩,它像春天的雪花一样迅速融化殆尽。这里从来不曾有过供梦想的空间,将来也不会有。他们也许曾经梦想过一次,在他们尚且住在山里的大房子里时,那次他们试图逃离那个人梦魇般的缠绕。他像对成年男人一样苛求他们,而他们只想做孩子。他们只想自由成长,不想忍受清规戒律。但是即便那次,有一个声音也轻而易举打破了他们可能创造出的任何梦想。

“是的,我在这里,帕索。”

你在做什么呢?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只是在思考……”

男人没有关掉音乐,任它成为可怜梦境的最后一丝残余。他,或者他们,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和美女共舞。他站起身,走进另一间屋子,毫无生命气息的尸体正躺在水晶棺里。

他打开灯。透明棺材一角映出他的身影。他一改变位置,这个倒影就消失,又变成另一个倒影。但是它们全都是一回事。可怜的小小梦境。他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又一个幻象被打破,又一面魔镜在他脚下摔成碎片。

他走向透明柜中的赤裸身体,打量他颜色近似旧羊皮纸的干枯四肢。他仔细从脚部一直打量到头部,那里覆盖着不久以前还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面皮。

他心里一沉。

事物有始必有终。面具已经显露出腐败的初步迹象。头发变得稻草一样干枯、无光泽。皮肤发黄、收缩。尽管他小心照料,但是没过多久,它就会变得和它下面的脸一样腐坏。他饱含柔情看着尸体,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温情。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不甘屈服地扬起下巴。

命运并非难以逃脱。你并非只能观看时间和事件流过眼前。他可以改变,也必须改变永恒的不公,他可以捍卫那些有缺憾的事物,命运将它们公然派送给人类的悲惨生命。命运随心所欲,看也不看,丝毫不介意它将毁灭一个生命,或者将之逼入永远的黑暗。

隐藏意味着黑暗。黑暗意味着黑夜。黑夜意味着狩猎必须继续。

男人微笑了。可怜的、固执的猎犬们啊。它们龇牙咧嘴以掩饰心中的恐慌。夜盲的眼睛在阴暗、黑暗和夜晚中寻找那猎物变来的猎手来自何处。

他是人而非人。他是国王。国王不接受提问,只做回答。国王没有疑问,只有确定。他把疑问留给所有提问的别人。

生命的气息来自夏天的电车,里面挤满了人,满是腋下、手心传来的气味。它来自食品和猫尿味,它们在小巷里突然浓烈地扑向你。它来自生锈和腐蚀金属的盐水的味道,来自消毒药水和刺鼻的火药味道。

就在那里,在对死亡的等待中,两个永远的问题萦绕不去:“何时?”“何地?”

何时会出现最后一脉呼吸,它被动物一样的喘息维持着,被紧闭的牙关挽留着,因为接下来将再也不会有下一口呼吸?何时,在白天或者夜晚,逐渐停止的时钟会走到最后一秒,再也不会有下一秒,其余的时间就留给世界,任它朝别的方向,沿着别的道路发展?何处,在哪张床上,哪个车座,哪个电梯,长椅,沙滩,扶手椅,在哪个旅馆房间,心脏会突然感到锐痛,没完没了地,好奇地、徒劳地等待下一次搏击,而一次和一次之间的间歇变得越来越长,直到变成永久?有时,它来得如此突然,以至瞬间就成为永远的安息,但它不是答案。因为在那个盲目的瞬间,时间短暂得不容它被理解,有时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它。

男人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他已经做过了,只要有需要,他还将再次去做。外面有很多面具,它们佩戴在不配这些或者任何相貌的人脸上。

怎么了,维波?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男人微笑着,闪烁着眼睛劝慰他。

“没事,帕索,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只是在欣赏你的英俊。你很快还会变得更英俊。”

噢,不,别告诉我这个!

男人温柔地掩饰着真实想法。

“别说话,你千万不能提到它。这是一个秘密,记得吗?”

哦,这是个秘密吗?那我们只能在满月的时候谈到它……

男人对于儿时的游戏微笑起来。只有那几分钟里,那个人不会来打碎他们唯一可做的游戏:想象。

“没错,帕索。满月快要来了,很快……”

男人转身朝门口走去。另一间房间里的音乐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仿佛音乐的自然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