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绅士对公子【1】

老拉菲兹能不能算个出色的罪犯还真不好说,不过要论起打板球,我敢说他绝对可以笑傲群雄。他是一个危险的击球手,一个出色的外野手,同时也很可能是在他打球那个年代最优秀的慢投手。可是,最后他居然对这项运动失去了兴趣,真是令人没法相信。他现在不再去罗德板球场【2】,板球包也没了,对他本人未曾参与的那些比赛结果如何更是毫无兴趣。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可恶的妄自尊大,他公开声称,自己对这项运动已经热情不再,之所以还没有放弃仅仅是出于一些最最原始的兴趣。

“板球,”拉菲兹说道,“跟其他东西一样,在你发现比它更好的东西之前倒也不失为一项好运动。但是,它只能带给你刺激,没法满足你其他任何愿望,兔宝,一种下意识的比较就会让人对其心生厌倦。你把这个人打出局了,但是这个人拥有令你艳羡的财产,那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当然,如果能偶尔去投上几次球,那你身上的低等技能就不至于荒废。除此之外,打球时你得不停地寻找对方的弱点,这也算得上是人所必需的一种精神训练。是的,也许体力和精神之间终归还是有一些关联的。不过兔宝,这项运动对于有我这种毛病的人具有非凡的保护作用,要不是这样的话,我明天就会与它一刀两断。”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说,“依我看,这项运动把你推到了公众面前,跟安全和明哲保身可是南辕北辙啊。”

“亲爱的兔宝,你错就错在这儿。要想犯罪而又不受惩罚,很简单,你必须得同时拥有一个名义上的职业——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这个道理再明显不过了。已故的匹斯先生【3】通过拉小提琴和驯养动物赢得了当地人的尊敬,由此也消除了大家对他的怀疑。而且我坚信,‘开膛手杰克’【4】必然是一位声名卓著的公众人物,关于他罪行的报道旁边很可能就刊登着他冠冕堂皇的讲话。让自己在某一方面表现得特别突出,别人就不会怀疑你在别的什么事情上也有专长了。伙计,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希望你到新闻界寻求发展,而且要尽可能地出头露面。我没有把我那些球棒劈成柴火烧掉,原因也尽在于此。”

话虽如此,每次他去打板球的时候,场上却还是没有谁的表现能比得上他,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求胜心切。我还记得,在那个赛季的第一场球开始之前,他去了球场,口袋里揣满了金币。他把金币放在球门的三根门柱上,用来代替横木【5】。当时的场面可真是壮观啊,那帮专业板球手为了得到金币玩了命地投球,因为击中门柱的投手就能得到一个英镑,而门柱上马上又会补上一枚新的金币。有一个家伙一下拿到了三枚金币,他投的球把整个三柱门给打塌了。这次演习花掉了拉菲兹八九枚金币,不过他总是能投出最绝妙的球来。第二天,他还拿到了五十七分跑动得分。

我陪他去参加每一场比赛,这已经成了我的一大乐事。我观看他的每一次投球、击球和接球,要么就在他不打球的时候坐在更衣室里陪他聊天。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有一场球,对阵双方是绅士队和公子队。公子队投硬币输掉了,第一局先由绅士队击球。在那一局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里,你都能看到我们肩并肩地在一起。虽然你看得到我们,但却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因为拉菲兹没有得分,更不寻常的是,他表现得对比赛几乎毫不在意,脾气却很大。他在我面前一言不发,还对他的好几个队友表现得极其粗鲁。那些队友有的是想要问问他今天的表现是怎么回事,有的是冒昧地想要对他表示同情。他就坐在那里,头上的草帽都耷拉到了鼻子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每吸一口就烦躁地嘬一下嘴唇。这么着,下面的事情就让我觉得很奇怪了:一个衣着考究的漂亮小伙子过来挤到了我俩中间,拉菲兹居然彬彬有礼地接受了这个冒失的家伙。我没认出这个人是谁,拉菲兹也没有为我们俩作介绍,不过听他们的谈话,他们也不是很熟。除此之外,这家伙说话还很放肆,更是令我大惑不解。小伙子跟拉菲兹说,自己的父亲很想跟他见上一面,拉菲兹竟然一口应承了这个唐突的要求。这下我彻底懵了。

“他在女宾席那边。您可以现在就过去吗?”

“当然可以。”拉菲兹说,“给我占着座啊,兔宝。”

然后他们就走了。

“那是小克罗里,”后头老远有人说道,“去年在哈罗队【6】打球。”

“我记得他,全队水平最臭的一个。”

“不过倒是挺狂热的,一直到二十岁才终于进了球队。他老爸把他塞进去的,出身高贵啊。噢,漂亮,快看,真漂亮!”

我看得兴味索然,因为我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看拉菲兹老兄的表演。他走了没多久,我就开始热切地盼着他回来了。最后我终于看到了他,他在我右边的栅栏那边冲我招手。

“我要介绍老阿莫斯德斯给你认识。”等我过去之后,他轻声对我说道,“下个月克罗里小友成年,他们要搞个板球周,我们俩都得上场去打比赛。”

“都!”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可是我不会打板球啊!”

“给我闭嘴。”拉菲兹说,等我们走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他又冷森森地补充道,“这个问题留给我解决。我费了老大劲儿才编出这个谎来,你总不会拆我的台吧。”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线寒光。换作是在别的地方,我当然非常明白其中的意味,可眼前的环境如此健康纯洁,他这样的神情就让我有点始料未及了。带着满腹的疑虑,我跟着那件鲜亮的金加利【7】夹克穿过女宾席。女宾席的遮阳篷之下,各式各样有檐无檐的女帽组成了一片浩荡的花海。

阿莫斯德斯勋爵留着短短的胡子,还有一个双下巴,长得很是漂亮。他客客气气地跟我打招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中却还是不难看出他对我可不那么待见。他之所以接受我,不过是因为我是那位宝贵人才拉菲兹的一个附属品。我一边鞠躬回礼,一边心里升起了对拉菲兹的一股怒火。

阿莫斯德斯勋爵说道:“我邀请这位英格兰绅士队队员下月屈尊去乡郊野外打几场板球,实在是唐突得很。这位好心的先生说他乐意之至,只是你们本来的计划是外出小钓,呃,呃,先生。”他最终还是想起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