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齿轮 十八、JOHN,JOHN

John!

为什么要单独会面John,其中的理由只怕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田教授对此显得犹豫,多半是担心我的安全。

末了,他还是同意了:“艾先生,请随我来。”

就这样,放下了已恢复神智的杨洁先不管,我跟随田主任上了楼。

曲曲折折,来到一间紧闭着的房门外,田主任对守候在门口的保安人员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在我进去之前,老先生十分关切地攀住我的手腕,语重心长地说:“艾先生,John是极度危险的病人,想必你昨天也有所体会了。要小心,他对外人的影响力很大,千万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您放心,我会注意的。啊,田教授,我还有个疑问,为什么您也把他叫做John呢?他的真名什么?”

田教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两年前被送来的时候,他就自称是John了。”哐啷一声,他打开了门锁,放我进去。

这是一间阴暗的,密不透风的房间,拉着窗帘,黑压压的,我的眼睛需要些适应过程,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John被禁锢在一张床上,手脚都被塑料制的镣铐给锁上了。比起昨天夜里,他看起来更消瘦,手脚更细长一些,前额两边也更秃。好像个外星人……

黑暗中,他那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炯炯有神,也许注射过了药物,让他睡过一阵,所以不像之前那样闪着红光。此刻的他,看上去像是安逸且舒服的。

人的形象就是如此,如果站在高山上,从下仰视,谁都会显得高大魁梧富有威严;反过来,像John这般,被禁锢在床上,就总觉得又干又瘦软弱无力。

John一定是在清醒状态,他看见我,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看看是谁来了,”他的嗓音沙哑,可是声调高昂,“原来是你这个骗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不理会他的挑衅,站在床前,看看他的脚踝,上面有几道血淋淋的痕迹,他是挣扎过的。“疼吗?”我问。

“哎呀,你怎么知道关心起我来了?”他在床上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我以为你只关心护士小妞呢!”

“用不着自欺欺人,John,既然清醒过来,那么你比谁都清楚,我帮了你的忙。如果你伤害了那个护士,那就会惹下数不尽的麻烦;起码一顿打是逃不过的,你还得上法庭,一遍又一遍地经受关于你是否精神失常的检验,莫非你喜欢那样?”

“哼,别假装上帝了,你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你昨晚的做法,大概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吧?别忘了,事实可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不是我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是他们派来的间谍。现在你自由自在地站着,我可是被锁在这床上。”

“你想诱发我的内疚感吗?John,那么你做到了。现在怎么样?”我来到他的床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撑着,慢慢平躺在地上,“如何,现在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有那么几秒钟,John没吭声。等到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平和了许多,尽管还带着嘲讽的味道:“故伎重演吗?你应该明白,同样的把戏不该表演两次。”

“说不上重来吧?”我笑呵呵地提醒他,“你现在手里可没有护士,我只是想尝试体会你的感觉,努力想理解你的思维。”

他放弃了和我对着干,似乎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所以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你躺在下面,看不到我的脸,无法观察到我,所以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因为害怕我,所以他们连把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都做不到。他们得盯着我,好像我随时随地都可能去咬他们。”

“你会咬吗?”

“也许,目前为止还没这么干过。”

“所以,我还用不着怕你呢。”

“是的。”

“事实恰恰相反,我害怕你,就跟害怕我自己一样。”地板上有些冰冰凉,不过我的声音还不至于因此颤抖起来。

“这话怎么讲?”

“我跟你一样,也有幻觉。”

“得了,你又来了……”

“不,”我打断他,“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并不是说,我也能看见你所看到的怪物,我的幻觉和你不同,但这并不证明我没有病。”

“所以你在我身上搜索你想要的解释。”

“别说得那么冷血,John,千变万化的幻觉之中,你并不是最特殊的那个。我也可以在书本上学到我想要的知识,而不是非要来和你见面。”说完这句话,我立刻开始后悔,在眼下这个阶段,还不该去激怒他。

没想到,他对于自己的特殊性竟然毫不在意,“你说得有道理,那么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这让我深感意外,奇怪,他竟然不为所动!我不禁抬眼去看床头,可惜,从我这个位置,什么都看不到。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一进门就放倒自己。当然,相应地也丧失了观察他的机会。所谓有得必有失,这道理再简单不过。

该怎样来表达他对我的价值?思考再三,我决定实话实说:“我来看你有两个原因,对我有利的是,我看到你,就提醒我自己,一定要关注自己的病情,免得有一天变成你;对你有利的是,我很想弄明白,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你有没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哦,”他咯咯地笑了,笑声里缺少了那份神经质。

也许,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这样的一副画面:也许,只有当风吹过,荒芜的庭院中,那唯一一朵美丽的小白花随风摇摆的时候,那双空洞的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光彩。

他笑完了,屋内重归黑暗和静谧,不知何故,我竟然体会到安宁。

“你并不是这里的医生,”John的观察力很敏锐,“可你却想要治疗我。好吧,我不关心你的动机,可你凭什么认为能把我治好。”

“你错了,John,”我冷冷地回答他,“以我目前的能力,希望渺茫;但是在不远的将来,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至于我凭什么,那就要以你的良心说话了。即使我是个间谍,即使我背叛了你,你现在看看我。”我借这个机会爬起身,凉凉的地板弄得脊背很不舒服,我凑到他的面前,毫不在意他会不会突然张嘴咬我,“请你好好看看,你是否看到我长了熊的脑袋,吐出蛇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