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分身 三十六、提出分手的人会被抛弃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心满意足地起了床。照照镜子,一切都好,洗漱完毕,我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那个差点被儿子推进河里淹死的父亲。由于他对孩子生活近乎专断的干涉以及不知悔改的态度,我愤而撒手不管了。可是,既然生活还有选择的机会和权利,我决定再跟他谈一谈。

有些可惜,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我说了十几分钟,这位父亲只回答:“谢谢,我会好好考虑的,给您添麻烦了。”傲慢而自负,就像太阳王路易十四面对他的臣子。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李咏霖的,电话很快接通了,一如平时,他仍是一副感激的口吻:“艾先生,这两天也没时间见你,真对不起,杨洁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杨洁情况挺好,李哥你暂时可以安心了。”

“是是,我也听她姐姐念叨来着,多亏了您。您是不是要说评估的事情?那东西,有时间就做,没时间就算了,没关系的。”

评估,是我向当事人或家属提交的一份报告,涉及病人目前阶段的状态评述,与诊断书稍有不同。鉴于杨洁自杀案例的特殊性,以及不去评价自杀者的原则,所以这类东西只能给家属看。

“不,我给你打电话,是为了别的事。”

电话那头,他迟疑了片刻,“是不是该付治疗费了?还是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

“好,李哥,我很关心你现在的处境,所以,如果您有什么烦心的事,也不妨和我谈一谈。”

“谈一谈?”他显然被我弄糊涂了,反问道,“怎么,你是说我也要看病吗?”

“您误会了,我没说您有病。我只是觉得或许您有些地方也会需要帮助。你和杨洁的离婚,是谁先提出的?”

“是我。”他好像有点听明白了,顿了顿,“对不起,我之前太忙了,可能忘了告诉您。是我提出来的。”

“您告诉过我。我只是想说,很多人都把婚姻关系过度简单化了。”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幸福的婚姻,哪怕是平庸的婚姻都是不言而喻的。可任何一段婚姻,一旦面临破裂,其过程必然是痛苦的。在旁观者,也就是亲友的眼中,总有一个人是“提出分手的人”,另一方是“接受分手的人”。因而现实生活中,两人同时说拜拜的情况并不常见。

提出分手的人,往往是最容易被人误解的人。他们需要承担内疚、恐惧和离婚后同样的痛苦(第三者情况除外,不在本案讨论中);并且,他还会被误解成自私的人,是个“抛弃爱人”的人,他一点儿都不忠诚!总有些人,会落井下石地去打击提出分手的人;即使没有这么残酷,他们也往往会站在接受分手的人的立场上,故意漠视提出者。

到底谁对婚姻最不满?到底谁才是受伤最深的人?谁竭尽所能想让婚姻起死回生?很可笑的是,除不道德的外遇情况外,往往试图挽救婚姻的人,恰恰是大家所说的提出分手的人。当然,提出分手的人,有他的优势。他们已从情感的惊涛骇浪中上了岸,下了决心,不再白费力气挣扎于破裂的感情中;他们可能已经对分手后的事情做了打算。但是,他们仍然最可能是被亲友抛弃的人。

要知道,提出分手的人,也需要支持。

被抛弃的人,能很轻易地从家人朋友那里得到同情,尽管他们可能是婚姻破裂的潜在始作俑者……因为在婚姻最后的战役中,他们被要求离婚,被“抛弃”,因此得到了良心道义和舆论上的最大支持。他们受到格外的关照,总是有人围在身前身后。然而,过度的关照和同情,反而会成为迈向独立新生活的最大阻碍!杨洁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尤其是在她自杀之后,关注杨洁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包括那个怂恿她找大师的朋友——没准人家也是好意。

然而,离婚的双方其实都是受害者。我试图合理地,不带感情se彩地告诉李咏霖,从离婚到杨洁自杀的前前后后,他始终都是那个没得到支持的人,他还需要尽所能地养家,以及支付生病孩子的巨大开销。

于是,我很关心他,希望能和他谈一谈。

最有趣的是,幻觉认清这个问题,比我的意识要早。John把这称为一种“天赋”,他说:“你的幻觉超前于你的意识,这就是你的天赋!你会对天赋耿耿于怀吗?当然,它来势汹汹,也许会让你有些惊恐不安!”

李咏霖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反问道:“怎么,现在我反倒成了病人吗?对不起,艾先生,我很感激你的理解,可杨洁才是真正该接受帮助的人。”他把重音放在“真正”两个字上。

“我是很认真的,李哥。你说得对,杨洁的确需要帮助,我也正是这么做的。我们每周见两次面,直到她的自杀危机不那么严重,之后,我会更加关注离婚后她生活的重建,相信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会取得很好的收效。但是,你正在陷入困境,我也能感觉出你心烦意乱的痛苦。我想如果你能找人倾诉和帮助,这个情况就会有些好转。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能托朋友给你开一些很温和的镇静剂,效果不错,也没什么副作用。”我说。

可李咏霖的声音似乎强作镇定,电话里还传出一阵笑声,好像把我看成是个善良却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他笑着说:“谢谢你,艾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可是,我没有心烦意乱呀!很少有什么事能让我烦心。”

“很抱歉,李哥,我和你观点不同。你拒不接受帮助,我又没说你需要看病,只是力所能及地给你些帮助而已。谈一谈,有什么坏处呢?”

“不,”他毫不迟疑地反驳说,“艾先生,你大概是弄错了,不能把杨洁和我相提并论。我和她一个是水,一个是火,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我是水还是火?”这一刻,不知为何他突然爆发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幽默感。

我反问道:“你还爱着杨洁吧?”

“不不!爱,还有什么爱可言?”他立刻否认,并且信誓旦旦,“你这么想可不对,艾医生!”他突然这样称呼我,好像在心理上把我推得很远,顿了顿,他又说,“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责任,又有多少是从需要出发的。我好像需要承担对杨洁的负担。也许这是你没有小孩的缘故,你很难理解。原因何在我也说不清,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出于一些原因,才坚持希望杨洁能好起来。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误会,我和她玩完了!彻底玩完了!这就意味着,我们过不下去了,也说不上还有什么爱,她能被治好,孩子能有一个正常的妈妈,那就够了,其余的时间,我会尽可能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