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外(第4/9页)

我翻找抽屉以及衣柜。葆拉的衣服很多。我认出几套酒吧制服——或者该说我觉得自己认出了。

有人把窗关上了。公寓有两扇活动窗户,一扇在寝区,一扇在客厅,不过卧室窗口前面一排没挪动过的盆栽清楚显示她是从另一扇窗落下的。我心想怎么有人会费事关窗。想到要防雨吧,我猜。蛮合情理的。不过我怀疑这么做其实没什么高深的理由,应该只是类似在尸体脸上盖张布的反射动作罢了。

我走到浴室。凶手有可能藏在淋浴间——如果有凶手的话。

我怎么还是假设有凶手呢?

我翻找医药柜。里头摆着小小的管装瓶装化妆品,但比起床头柜那一大片,这只是小打小闹。另外还可看到阿司匹林以及其他各种头痛药,一管抗生素药膏、一些处方药以及花粉热制剂、一纸盒创可贴、一卷胶带、一盒纱布。几盒棉花棒、一支发刷、几把梳子。一支插在托架的牙刷。

淋浴间的地板没有足迹。当然他有可能光脚。或者他在离开前放了水冲掉痕迹。

我跨步走去检查窗台。我没问古兹克有没有撒粉采集指纹,因为我很清楚没人费事采证。换作是我,也不会多此一举。光是看着窗台于事无补。我把窗户打开约莫一英尺宽探出头,不过俯瞰的晕眩感让我极度不适,我又立刻缩回头。但我没关窗。这房间需要一点对流。

房里有四张折椅。两张折起来靠着墙边,另外两张一张挨着床一张倚着窗。是宝蓝色的抗高压塑料制品。窗边那张的上头堆着衣物。我翻了翻。她有意把衣服堆上椅子,但没有费事折好。

自杀者的心态没人猜得透。这人举枪轰开自己脑袋以前还先穿上燕尾服,那人则是把衣服脱个精光。我赤身来到人世也将赤身离开③之类的意思吧。

一条裙子。那下头是双裤袜。然后是衬衫,下面是薄垫胸罩。我把衣物归回原位,觉得自己仿佛亵渎了死者。

床没有铺。我坐在床沿,越过房间看着一张米基·杰格的海报。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坐了多久。十分钟吧,也许。

在出口处,我检视了门链。进门的时候我根本没注意到:链子已被平整切开,一半还闩在门上的托槽里,另一半则悬在门框的固定座上。我关上门将两半接好,又放手让它们落下。之后我再次把它们的切口对准。我把托槽那头的链条抽下,走向浴室找到胶带。我走回门边,撕下胶带把链条黏合起来。然后我踏出门外,试图从外面闩上链条,当然我只要稍微施压胶带便立刻滑开。

我再次进门,研究门链。我心想自己的行为委实不可理喻,葆拉·薇特劳尔应该是自行跳出窗口。我再次看看窗台。薄薄一层的煤灰什么讯息也没透露。纽约的空气污脏,几个小时就可以累积出煤灰,就算窗子关上也一样。煤灰不代表什么。

我看着椅子上那堆衣物,然后再次看看门链。我搭电梯到地下室,找着一名不知是管理员还是他助手的男子。我开口要借螺丝起子。他递了个玛瑙色塑料把手的长起子给我。他没问我是谁,也没问我要这东西干吗。

我回到葆拉·薇特劳尔的公寓,把两头的链子分别从托槽和固定座取下。我离开大楼,绕过转角走到第九大道的一家五金行。他们的门链选择很多,但我只要我拿下来的那种,所以沿着第九大道一路走到五十街,问过五家店之后才找着我要的那种。

回到葆拉的公寓后我把新的链条装上,用的是原来那条的固定座。我拿管理员的起子上紧螺丝,然后站在走廊把弄门链。我的手挺大,也不怎么灵巧,不过连我都有办法从公寓外头把链子扣上拿下。

不知道当初是谁安装的,是葆拉或者她前任的房客还是大楼哪个员工,不过那条门链保全的功能差不多就等同于汽车旅馆马桶座上的卫生护罩。单凭它来证明葆拉跳出窗外时没有旁人在侧,呃,只怕是痴人在说瞎话。

我把原来的门链装上,将新的那条放进我的口袋,然后再搭电梯还起子。男人收回了工具,好像颇为惊讶。

我花了几小时才找到凯力·麦克罗。我得知他在西村一家叫蜘蛛网的俱乐部担任夜间酒保。我五点左右抵达那里。酒吧后头的男人手腕虬结下巴戽斗,而且并不是凯力·麦克罗。“他八点才上班,”他告诉我,“而且他今晚不当班。”我问我可以到哪儿去找麦克罗。“他下午有时候会来,不过今天没来。至于你能上哪儿找他,这我可没法说。”

很多人都没法说,不过我终究还是找到一个可以说的。你大可离开警界,但你的言谈举止可没办法不像警察,在某些情况里这是个阻碍,可有些时候却是助力。我在离蜘蛛网一条街的一家酒馆找到一个男人,他已经吸取了教训,知道如果于己无损的话帮助警察绝对错不了。他给了我一个巴洛街的地址,告诉我该按哪个铃。

我走到那栋楼,按了几个不该按的铃后,才有人开门放我进去。我不希望凯力知道我上门找他。我爬了两段楼梯,来到据说是他住的公寓的地方。楼下的铃并没有标注他的名字。那上头什么名字也没有。

他的门内传来喧嚣的摇滚乐。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往门上砰砰敲击,好让声音盖过电吉他。没多久后音乐关小声了。我再次砰敲那门,一个男声问我是谁。

我说:“是警察,开门吧。”这么说有违法之嫌,不过应该不会惹祸上身。

“什么事?”

“开门吧,麦克罗。”

“噢,老天在上。”他说。他的声音听来疲累不悦。“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啊?给我一分钟,行吗?我要穿衣服。”

有时候他们这么说是要往自动手枪里装弹匣。然后朝门板劈哩啪啦连发几颗子弹,如果你还站在门后头的话肯定中弹。不过房内传来的声音中并没有那种刮响,而且我也提不起足够的焦虑闪开身。我把耳朵凑上门板,听到里头传出耳语。我听不清他们在嘟囔什么,也摸不清跟他在一起的是哪款人。音乐声转小了,不过还是足以盖住他们的谈话。

门打开来。他长得高高瘦瘦,两颊凹陷眉骨突起,一副憔悴倦怠的模样。他应该是三十出头,而且看起来也没比这个年纪老多少,不过你可以感觉到再过十年他的面貌会老上二十岁。如果他能活到那么久的话。他穿着补丁牛仔裤,T 恤上绢印了蜘蛛网三个字。店招下头画了面蜘蛛网。一只雄风凛凛的蜘蛛站在网底觍着笑脸,四双手臂伸出一双,在欢迎一只踟躇的美女苍蝇。

他注意到我在注意他的 T 恤,挤出一抹笑。“我工作的地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