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真实呢,或者说,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有多少真实?相比起躁动喧哗的白天来,黑夜有时要真实的多。黑夜是阳光的背面,梦境是脱离现实的避风港,但噩梦很可怕,它不但剥夺了人们逃避的权利,还会把那些白天经历过的痛苦经过放大再去演绎。

梦有时来得很快,几分钟便可成就一段故事情节;而梦有时也来得很慢,就如同现实生活中的度日如年。梦有颜色吗?有人说有,有人说无。有人在梦里见到过大海,那海面湛蓝清澈,一望无际,但他却根本没有去过海边。有人天天梦到熟悉的事物,基调却全是黑灰。这城市中,太多的人需要梦。那些朝九晚五行列中的小职员,那些疲于生计的小商贩,那些失去工作的待业者,那些大腹便便的生意人,大家一样,都要保持白天的异常清醒和晚上的昏昏欲睡。如果没有梦,我们将失去另一种生活,另一个生命。不管好梦、坏梦,有梦总比没梦要好。我们可以让好梦弥补现实中的不足,可以让坏梦反衬现实生活的美好。无法控制的梦,控制着我们,它是一面魔镜,可以看到真正的自己。

当小吕还在梦里独立办案、获得赞赏的时候,赵顺从梦中惊醒。他用力抹去满头的冷汗,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切静得让人窒息,那无数个谴责自己的话语和冷漠的面孔还历历在目。他颤抖着摸出药瓶,试图抖出一粒药,不料整个药瓶突然滑落,药撒了一地。赵顺大怒,浑身颤抖,但他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平静。他需要平静。赵顺打开灯,逐个捡起药片,在服用了预定剂量后,又用水送下了几片。

药还没入胃,门突然被敲响了。赵顺一愣,没分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他静默了片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披上衣服,警惕地走了过去。

“谁?”赵顺问。

“我。”回答言简意赅。

赵顺一听是熟悉的声音,顿时放下了警惕。他推开门,柔和的晨光倾斜进屋,但他依然觉得刺眼。

门前站的是经侦支队的老马。

“师傅?”赵顺感到有些意外。

老马笑笑,用手拍了拍赵顺的胳膊。“看着没事儿啊!”

一听这话,赵顺感到尴尬。“嗨,我有什么事儿啊!”

“怎么着?咱就在这儿戳着聊?”老马又笑。

“哎,您请进,请进。”赵顺说着把老马让进屋里。

老马年近六旬,头发已显稀疏,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里面都是刑警的精气神。他其实算不上是赵顺的师傅,只不过和赵顺搭了几年帮而已。他随手拉了一把凳子坐下,看着赵顺。赵顺被这个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我说,你这到底闹的是哪一出啊?”老马的话虽然没头没尾,但显然对赵顺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您不是一直在政法委借调吗?怎么样?不忙吧。”赵顺答非所问。

“你真想提前病退啊?”老马没搭理他的打岔。

“其实借调也挺好,现在队里啊,也没什么正经的案子。”赵顺继续自说自话。

“顺儿!你别装孙子。”老马正色道。

赵顺一下愣住了,痴痴地望着老马。

“我就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岁数大了,找个凉快地方混吃等死,但你不行啊,你……还得干啊……”老马凝视着赵顺。

赵顺看着老马,突然觉得头晕起来。绝不是装的头晕,而是真晕。

“师傅,我没想病退,也不会病退,我肯定得干下去啊!”赵顺说得干脆,但语气似乎有些没底。

老马没说话,看着赵顺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

“您找我就是这事儿?”赵顺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马张开嘴,又闭上,回手拿起了赵顺桌上的烟盒,又放下。赵顺见状,把烟从烟盒中掏出,递给老马。老马却摆了摆手。

“戒了,犯瘾的时候也得忍着。”他说完便站了起来。“顺儿啊,听我一句劝,许多事,事缓则圆,不能着急。你呀……哎……”老马说着就打开了房门。

赵顺更犯晕了。“您……这什么意思啊?”

老马回头苦笑。“没什么意思,我该送孙子上幼儿园去了,你我都知道,干经侦看起来没危险,实则比刑侦危险,就好比在沥青池里游泳。你呀,保重吧。”老马说着就带上了门,只留下赵顺一个人在清晨的柔光中发呆。

老马这是什么意思啊?提醒自己?警告自己?赵顺不懂。他随手拿起药瓶,把药倒在手心里,又拿起水,刚要送服,又记不清自己是不是刚刚吃过。一时间他感到错乱起来,甚至连老马是否真的来过都不敢确定,但几番犹豫之后,他还是坚定地服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