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结果,这套书不仅在狄更斯小说各种版本之中最受欢迎,也是他个人经手的最后一版。

那年夏天我经常跟狄更斯见面,有时在盖德山庄(他家好像永远都有至少五六个客人),有时在伦敦(他每星期至少进《一年四季》办公室两次,我们通常会一起吃午餐或晚餐)。除了开始构思杂志的下一篇圣诞故事、排练冬天的巡演和撰写旧作的序文,狄更斯告诉我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下一本小说的雏形,他希望可以在1867年春天开始连载。他问我最近在做什么。

“目前有几个点子,”我说,“一两根线,还有几颗等待穿起的珠子。”

“有没有杂志可以连载的?”

“有此可能。我在构思一部里面有个探员的作品。”

“苏格兰场侦缉局的警探吗?”

“或者在私人侦探社任职的人。”

“嗯,”狄更斯笑了,“像是对贝克特探长的深入探索。”

我摇摇头:“我想用‘卡夫’这个名字。”我说,“卡夫探长。”

狄更斯笑开了。“卡夫探长。太好了,亲爱的威尔基,真的非常好。”

我告诉等在我家街角那男孩我要跟菲尔德探长见面。我们很久以前就约好时间和地点,隔天下午两点,我看见他的五短身材匆匆朝站在滑铁卢桥上的我走来。

“柯林斯先生。”

“探长。”我对着桥下的暗影点点头,“‘两星期没有家具的住处。’”

“你说什么?”

“是《匹克威克外传》里山姆·维勒对匹克威克说的话。”

“哦,没错。当然,狄更斯先生向来很喜欢这条桥。几年前我为他引见这座桥的夜间收费员,帮他搜集《随波逐流》的素材。我听说狄更斯先生对被潮水带进来的那些自杀或凶杀的死尸很感兴趣。”

“十三。”我说。

“什么?”

“十三年前,”我说,“1853年2月狄更斯在《家常话》发表《随波逐流》,是我编辑的。”

“原来如此。”菲尔德探长说。他用拇指抹了下巴一下。“柯林斯先生,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有什么消息吗?”

“应该说没有消息。”我说,“你没有回复过我的书面报告和询问。”

“很抱歉。”菲尔德说,但他沙哑的嗓音里没有一丝歉意,“我很感谢您写的那篇有关狄更斯伯明翰朗读会的报告,虽然我们的朋友祖德并没有出现。您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你可以告诉我那三个人是不是都死了。”我说。

“三个人?”菲尔德那张血管密布裂纹斑斑的红润脸庞一派无辜。

“暗巷里那三个人,也就是攻击我、后来被你那位‘叫我雷吉’的巴利斯探员击倒的那三个人。巴利斯说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死在他棍下。隔天早上我离开伯明翰之前回那条小巷察看时,他们却都不见了。”

菲尔德探长此时边笑边点头,食指搁在鼻翼:“是,是,当然。巴利斯是向我报告过小巷里那起事件。我相信那些暴徒顶多就是头疼外加盗贼的自尊心受损。柯林斯先生,您得原谅巴利斯,他老爱渲染夸大。有时候我觉得他喜欢演员这个职业胜过私家侦探。”

“探长,你为什么派他跟踪我?我以为你只是要跟踪狄更斯,以防祖德跟他联络……而不是追查我的行踪。”

菲尔德一双浓眉耸起,向仅剩的发际线靠拢:“先生,这点巴利斯探员应该跟您解释过了。我们担心这个祖德可能会加害于您。”

“巴利斯说那三个人只是一般的恶贼。”我说。

“是,”菲尔德又点点头,“他们是白人,所以这点几乎可以确定。可是你不能否认当时幸好有巴利斯探员在场,你说不定会受重伤,你的财物肯定会被洗劫一空。”

这时候我们已经在滑铁卢桥上来回走了两趟,这趟我们直接往北朝河岸街走去。华伦鞋油厂就在这段河道西岸某处。凯蒂·狄更斯告诉过我,她父亲年幼时曾经被送进那家工厂打工。狄更斯是以开玩笑的口吻告诉她这件事的,但凯蒂偷偷告诉我,她觉得那应该是她父亲生命当中最痛苦、最深刻的事件。

“探长,我知道你的祖德在哪里。”我说。我们向右转进河岸街,朝萨莫塞特府和德鲁巷前进。

菲尔德停住脚步:“是吗,先生?”

“确实。”在往来车辆的嘈杂声响中,我沉默了半晌,然后才说,“狄更斯就是祖德。”

“你说什么?”菲尔德问。

“狄更斯就是祖德。”我重复一次,“根本没有祖德这个人。”

“柯林斯先生,您这话叫人很难相信。”

我屈尊俯就地笑了笑:“探长,先前我已经说过,祖德显然是狄更斯虚构出来的人物,如今我可以确定事实正是如此。狄更斯基于某种私人目的创造了祖德。”

“请问会是什么样的目的呢?”

“为了权力,”我说,“一种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权威感。我告诉过你,狄更斯操弄磁流作用力和催眠术已经很多年。如今他捏造出这个催眠大师,说穿了就是他的第二个自我。”

我们此时又朝东走,菲尔德用他的沉重手杖敲敲人行道:“柯林斯先生,祖德不可能是他捏造的,毕竟到今年8月为止,我已经追捕这个恶徒整整二十年了。”

“探长,那么你亲眼见过他吗?”我问,“我是指祖德。”

“见过他?”菲尔德重复我的话,“当然没有,先生。我说过我从来没见过那个杀人犯本尊,但我逮捕过他手下,我也亲眼见识过他凶残的手法。过去二十年来他已经犯下超过三百起命案,包括1846年路肯阁下的惨死。您自己也告诉过我狄更斯从祖德那里听来的故事:路肯阁下的身份,以及传闻指出他在埃及有个儿子,完全吻合。”

“太吻合了。”我沾沾自喜地说。

“您这话什么意思,先生?”

“菲尔德探长,你是个警探,”我说,“可是你从来没有设计过或写过侦探小说。我就有。”

菲尔德继续大步往前走,沿路敲着地砖。他的脸转过来望着我,专注聆听。

“二十多年来确实有这么个姓祖德的杀人狂魔传闻,”我向他说明,“行踪飘忽的码头杀人犯;幽灵般的东方催眠大师,派他的手下到处抢劫杀人;一个真实地底城的虚假居民。但他只是个传言,他的故事只是捕风捉影,他本人也虚无缥缈。多年来狄更斯经常在附近的河岸和码头闲逛,肯定听过这个祖德的故事,也许甚至比你早听说。他基于私人理由,把路肯阁下命案这种真实事件融入他为那个虚幻人物编造的自传里,毕竟路肯命案中心脏被人挖出这一点是很巧妙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