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4页)

我看得猛眨眼。“它的”脑浆,我忘了塞克斯把南希和狗都杀了。

“惊悚到最后一秒!”在各个不同空白处至少出现了五次。

我把纸张放回桌上,对狄更斯笑道:“终于找到你的谋杀案了。”

“终于。”狄更斯说。

“我还以为我才是惊悚作家。”

“亲爱的威尔基,这段谋杀要表现的不只是惊悚。我希望让那些观赏我最后一场告别朗读会的人都体验到某种非常激情,非常戏剧性的东西,某种用最精简的手段激发出的最复杂情绪。”

“我明白了。”我说。我真正明白的是狄更斯企图把观众吓得失魂落魄。“那么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巡回朗读了?”

“嗯,”狄更斯闷哼一声,“我们的朋友毕尔德这么说,多尔毕也这么说,伦敦甚至巴黎的专科医生也都这么说。就连威尔斯都这么说,不过威尔斯从来就不赞成我出去巡演。”

“威尔斯可以不必算进去。这些日子他的意见经常被他脑袋里的甩门声干扰。”

狄更斯呵呵笑,然后说:“可怜的威尔斯,我很了解他,他是何瑞修[1]。”

“打猎的何瑞修。”我装出哀伤模样。仿佛得到提示,有个穿着鲜红猎狐装、洁白马裤和闪亮高筒靴的骑士跨坐在一匹绷紧马勒昂首阔步的灰色骏马上,从底下的格雷夫森德路经过。紧跟在高贵骑士后方,一架满载粪肥的运货马车辘辘驶过。我跟狄更斯瞥了对方一眼,同时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从前。

差别在于,现在我想置他于死地。

等我们笑声止歇,他说:“威尔基,有关你的《月亮宝石》,我又仔细思考了一下。”

我全身肌肉顿时绷紧,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狄更斯举起双手,掌心对着我:“不,不,亲爱的朋友。我是真心地赞赏与专业地推崇。”

我让笑容留在脸上。

“亲爱的威尔基,你或许还不知道,但你的《月亮宝石》很可能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小说类别。”

“我当然知道。”我僵硬地说。其实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狄更斯好像没听见我的话:“整部小说围绕着单一悬疑事件,一名饶富兴味、充满真实感的探员居于重要位置。这人如果是私家侦探,可能会比官方前警探更合适。从故事主轴那起案件的影响或余波之中,各个角色陆续发展,也衍生出貌似真实的日常琐事……哇,这是创举!”

我谦虚地点点头。

“我决定自己也来露一手。”他用了前不久在美国巡回时学会的粗俗美国话。

当时我对狄更斯深恶痛绝:“你这本构想中的小说命名了吗?”我听见自己用颇为正常的口气问道。

“亲爱的威尔基,我想用比较直接的书名……比如说“爱德蒙·狄更森疑案”之类的。”

我得承认我吃了一惊:“那么你有狄更森的消息了吗?”

“毫无音讯。可是去年你问起他,给了我这个点子:一个年轻人突然失踪,没有留下寻找他的线索,也没有离开的理由。如果再牵扯上谋杀,便有机会发展出错综复杂的精彩故事。”

我意识到心脏在狂跳,多么希望当时可以掏出胸前口袋里的随身瓶,喝点鸦片酊平抚情绪。“你认为爱德蒙·狄更森被人杀害了吗?”我问。

我想起剃了光头、满口尖牙、眼神狂热的狄更森穿着连帽长袍,在祖德将甲虫施放到我体内的仪式上唱诵。想到这里,那甲虫在我大脑后侧骚动起来。

“一点儿也不!”狄更斯笑着说,“狄更森当初告诉我他要带着所有的钱出去旅行,也许会到澳洲发展,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一定会换掉角色的名字和书名。我只是打个比方。”

“有意思。”我虚应一番。

“还有催眠术。”狄更斯说。他的十指竖成尖塔状,背往后靠,面带微笑看着我。

“催眠术怎么样?”

“我知道你也很感兴趣。你对催眠的兴趣几乎跟我一样久远,只是你没有像我一样亲自操作。你在《月亮宝石》里也微妙地提到了催眠,但只是象征性地,而不是真实执行。可惜你没能好好运用它。”

“怎么说?”

“有关那桩悬案的破解,”狄更斯又装出他经常对我使用的那种叫人抓狂的小学老师口气,“你让弗兰克林·布莱克在鸦片睡梦中不自知地偷走钻石……”

“我说过了,”我冷淡地说,“这件事很真实,可能性也很高。我自己亲自研究过,而且……”

狄更斯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可是亲爱的威尔基,那些精明的读者,或许所有的读者,不得不问,弗兰克林·布莱克为什么要偷走他未婚妻的钻石?”

“查尔斯,答案很明显,因为他担心有人会下手行窃,于是,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服用了鸦片,在鸦片梦境中梦游,偷走钻石。”连我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狄更斯笑了:“正是如此。它会减弱可信度,危害到小说的真实感。但如果你让某个人物催眠弗兰克林·布莱克,命令他偷走钻石,然后又在他的酒里恶作剧地添加鸦片(不过,如果是我,就会把催眠和鸦片都安排成人为蓄意操作,变成阴谋,而非单纯巧合),亲爱的威尔基,这么一来所有环节都扣紧了,不是吗?”

我静静思索片刻。现在修改已经太迟。《月亮宝石》最后一章连载已经分别刊登在《一年四季》和美国哈泼兄弟的杂志上。而丁斯利出版上中下三册皮革装订版小说也已经印好,很快就会由信差送到狄更斯和其他人手上。

我说:“查尔斯,我还是认为这样的安排违反催眠的基本原则。你我都知道艾略森教授和其他专家都教过,任何人即使在催眠力量影响下,也无法做出他意识清醒时不会做的事,亦即违反道德良知的事。”

狄更斯点点头:“确实如此。可是艾略森也示范过——我自己也示范过,在催眠力量影响下,被催眠者可能会在一定时间内改变行为,只因为接受催眠时被告知某件真实的事为假。”

我没听懂,也将这一点坦白告诉了他。

“比如女人可能永远不会夜晚抱孩子出门,”狄更斯又说,“但如果你将她催眠,告诉她房子失火了,或者将会在晚上九点失火,那么即使她没看见火焰,仍然会抱着孩子冲出门外,也许是在被催眠的状态下,或者事后受到催眠暗示的影响。如此一来,你《月亮宝石》里那些印度教徒或许会在他们遇见弗兰克林·布莱克时将他催眠,而你那个多管闲事的医生……看地先生吗?”

“是坎迪先生。”我纠正他。

“坎迪先生就可以偷偷在弗兰克林·布莱克的酒里掺鸦片,进行一桩更大的阴谋,而不只是临时起意开一个有可能害自己锒铛入狱的恶毒玩笑。”